雪域笔锋_精选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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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5 23:30:51

1 隆嘎乡的风

陈默是被冻醒的。

岗巴县的九月已经飘了两场雪,隆嘎乡的宿舍没通地暖,昨夜他把能盖的东西都堆在身上——大学时的旧棉被、志愿者服外套,还有扎西次仁昨天送来的藏毯,可寒气还是像细针似的往骨头缝里钻。他坐起身,喉咙干得发疼,摸过床头的保温杯灌了两口,水是凌晨烧的,此刻只剩温吞的余温。

窗玻璃上凝着一层白霜,擦开一角能看见远处的雪山,灰蓝色的天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陈默盯着那片雪,忽然想起父亲送他去大学时的模样——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裤脚沾着泥,在火车站台反复说“砸锅卖铁也供你”,末了又补一句“别学我,出苦力没出息”。那时他攥着助学贷款的回执,没敢说自己填了西部计划,怕父亲急得又要抽烟酗酒,更怕看见父亲眼里那点“傻气”背后的愧疚。

“陈默!”门外传来粗粝的喊声,带着藏语特有的卷舌音,“去牧民定居点的车到了!”

是扎西次仁。这位隆嘎乡的副乡长,藏族汉子,皮肤晒得像高原的岩石,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夹进沙粒。陈默刚来那天,扎西次仁骑着摩托车来接他,车斗里放着一袋风干肉,说“我们乡海拔4200,你先吃这个,抗饿”。陈默后来才知道,扎西次仁在隆嘎乡待了二十年,从年轻的文书做到副乡长,全乡七个村的牧民都认识他,谁家的牛丢了、谁家的孩子该上学了,他比谁都清楚。

陈默套上厚外套,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就往外跑。院子里停着一辆皮卡车,扎西次仁正往车斗里搬方便面和矿泉水,看见他就招手:“快上车,今天去达巴村,牧民们说定居点的暖气还没通,得去看看。”

皮卡车在土路上颠簸,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陈默坐在副驾,手紧紧抓着扶手,高原反应让他有些头晕,可看着窗外掠过的经幡和牦牛群,又觉得心里踏实——比在大伯家寄人篱下时踏实,比大学时躲在图书馆还助学贷款时踏实。

“你父亲还好吗?”扎西次仁突然开口,他听陈默提过一次家里的事,没多问,却记在了心里。

陈默愣了愣,摇摇头:“去年打电话,说还在工地上干活,就是烟抽得更凶了。”他没说父亲去年摔了一跤,没人照顾,还是邻居送进的医院;也没说自己寄回去的钱,父亲都存着,说“等你成家了用”。这些话,在高原的风里说出来,总觉得太沉。

扎西次仁“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转经筒,转了两圈,又放回怀里:“我们藏族人常说,苦是风,会吹过去的。你能来这里,已经很勇敢了。”

达巴村的定居点在山脚下,一排排藏式新房整齐排列,可推开一户牧民的门,里面却冷得像冰窖。老人叫曲珍,裹着厚厚的藏袍,看见扎西次仁就用藏语念叨,语气里满是焦急。扎西次仁听着,时不时点头,转头对陈默说:“暖气管道上周就铺好了,可县里的工程款还没下来,施工队没干活。”

陈默拿出笔记本,想记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写——他来隆嘎乡当志愿者,主要负责写材料,可过去半个月,他写的稿子总被乡书记退回来。书记说“你写得太实了,要突出成绩”,可陈默看着曲珍老人冻得发红的手,实在没法把“定居点建设圆满完成”写进材料里。

“我去跟县里反映。”扎西次仁拍了拍曲珍老人的肩,又对陈默说,“你把情况记详细点,我们一起找县人社局的张磊,他管这块的。”

张磊是陈默的大学师兄,比他早两年到岗巴县,在人社局负责项目审批。陈默之前跟他吃过一次饭,张磊劝他:“在这边干活,不能太死心眼,材料要写得漂亮,领导才看得见。你看你,考核表上连个‘良好’都没有,再这样,留藏考试都悬。”

那天晚上,陈默在宿舍里写材料,台灯的光昏黄,照在笔记本上。他想起曲珍老人的房子,想起扎西次仁转经筒的样子,又想起父亲在电话里沙哑的声音,笔尖悬了半天,还是写下了“达巴村定居点暖气未通,牧民反映强烈,建议尽快拨付工程款”。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拍打着窗户,像在敲门。陈默把写好的材料叠好,放进文件夹,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他小学时和爷爷奶奶的合影,奶奶抱着他,爷爷笑得一脸皱纹。那时奶奶还在,爷爷还在,家里虽然穷,却暖。

他摸了摸照片,轻声说:“奶奶,爷爷,我没像爸爸一样出苦力,可我也没学会怎么说漂亮话。但我想把事做实在,这样你们会高兴吗?”

隔壁传来扎西次仁的歌声,是藏语的歌谣,调子缓慢而悠长,在高原的夜里飘着,像一条温暖的绳子,把陈默的心牢牢拴在了这片土地上。他知道,明天找张磊的时候,可能又要被劝“变通”,可能这篇材料还是会被改得面目全非,可他还是想试试——就像小时候,在大伯家被堂哥欺负,他没哭,而是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做题;就像大学时,为了凑学费,他在食堂洗了两年碗,从没旷过一节课。

隆嘎乡的风还在吹,可陈默的心里,却慢慢升起了一点暖意。他拿出保温杯,又灌了一口水,这次,水好像没那么凉了。

2 县人社局的温差

陈默是踩着晨霜去县城的。

皮卡车在雪后的土路上开得更慢了,扎西次仁把车停在县人社局门口时,朝阳刚漫过远处的雪山尖,给灰扑扑的办公楼镀了层浅金。“我在车里等你,”扎西次仁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青稞饼,油纸袋上还沾着他指尖的温度,“张磊要是推托,你就给我打电话,牧民的事不能等。”

陈默接过饼,咬了一口,青稞的香气混着酥油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晨间的寒气。他点点头,攥着文件夹往楼里走,刚进大厅就打了个寒颤——外面是零下五度的寒风,楼里却暖得让人想脱外套,暖气管道“嗡嗡”地响,和达巴村冷得像冰窖的新房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人社局办公室在三楼,陈默刚走到走廊,就听见张磊的笑声。他停在门口,看见张磊正端着保温杯,跟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手里还拿着份材料,时不时点头附和:“李主任说得对,这个项目报表得再润色下,突出咱们的成果……”

那男人是县委办的李鹏,陈默上次在考核会上见过,梳着整齐的油头,说话时总习惯用指节敲桌子。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张磊看见陈默,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招手:“小陈来了?正好,我跟李主任聊材料的事呢。”

李鹏打量了陈默一眼,目光扫过他沾了雪的裤脚,又落回张磊身上:“那你们先聊,下午把修改后的报表给我。”说完便拿着材料走了,路过陈默时,脚步没停,连个眼神都没多给。

“你怎么来了?”张磊拉着陈默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是不是为达巴村的暖气?”

陈默把文件夹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有点发凉:“扎西乡长说工程款还没下来,牧民家里冷得没法住,我写了情况说明,想问问能不能优先拨付……”

张磊翻开文件夹,扫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怎么还写得这么实?‘牧民反映强烈’?这话要是让领导看见,还以为咱们工作没做到位。”他把材料往桌上一放,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茶,“不是我不帮你,县里今年资金紧张,重点项目是国道改建,定居点的钱得往后排。”

“可牧民都搬进去了,没暖气怎么过冬?”陈默急了,“曲珍老人都七十多了,昨天我去她家,她手冻得连装酥油的罐子都握不稳,夜里只能裹着两床旧藏毯发抖……”

“我知道情况,”张磊打断他,声音压低了些,“但你得懂规矩。材料要写‘定居点建设已完成主体工程,后续配套设施正有序推进’,这样才符合要求。你以为扎西次仁不知道?他比谁都清楚,只是没跟你说透——乡里每年都有这样的事,急不得。”

陈默愣住了。他想起昨天扎西次仁在达巴村时,只是蹲在曲珍老人身边,握着她冻得发僵的手,反复说“再等等,我们再催催”,没说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提资金紧张的事。原来不是不知道,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规矩”,只是不愿让他这个刚到的年轻人跟着急。

“你再想想,”张磊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带着点劝诫,“留藏考试下个月就报名了,你考核表上连个‘良好’都没有,怎么竞争?我这是为你好——上次你写的乡工作总结,把‘产业发展滞后’直接写进去,书记看完脸都黑了。”

陈默攥着文件夹,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在电话里说“别学我没本事,要把事做实在”,想起大伯家那些“上学没用”的话,想起自己在大学食堂洗碗时,盯着墙上“到西部去,到基层去”的标语发呆的日子——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在考核表上写漂亮话,是为了让曲珍老人能在暖屋里喝上热酥油茶,是为了让扎西次仁不用再骑着摩托车在风雪里跑遍七个村。

“张师兄,”陈默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却很坚定,“材料我不改。要是资金实在紧张,能不能先拨一部分?哪怕只够通几户老人的暖气,也行。”

张磊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行吧,我试试找多吉平措副县长说说。他在基层待了十几年,最看重牧民的冷暖,也许能通融。”

多吉平措的办公室在四楼,门没关,陈默跟着张磊进去时,正看见他在跟一个穿藏装的女人说话,女人手里拿着份文件,笑容温和。“这是卓玛拉姆,县妇联的,”多吉平措看见他们,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正好你们来了,也听听牧民妇女技能培训的事。”

卓玛拉姆跟他们点头问好,收拾好文件就走了,临走前还看了陈默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她大概听说过,隆嘎乡来了个写材料“太实”的汉族小伙子。陈默坐下,看着多吉平措——这位副县长皮肤黝黑,额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那是常年在高原风吹日晒的痕迹,说话时语速很慢,带着藏语特有的沉稳,却很有力量。

张磊把材料递过去,刚想开口说“定居点后续配套正推进”,陈默就先抢了话:“多吉县长,达巴村定居点的牧民已经搬进去了,但暖气管道铺好半个月,一直没通热水。现在晚上零下十度,曲珍老人这样的独居老人,夜里连觉都睡不好,能不能先拨一部分工程款?”

张磊猛地瞪了他一眼,多吉平措却没生气,只是慢慢翻开材料,逐字逐句地看,时不时用红笔在上面圈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陈默:“你是隆嘎乡的志愿者陈默?”

陈默愣了愣,点头:“是。”

“扎西次仁跟我提过你,”多吉平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雪山脚下的沟壑,“说你肯跑村,写的材料里全是牧民的真事儿,没有空话。”他把材料放在桌上,拿起笔签了个字,“资金我让人协调,先拨五十万,今天就走流程,争取三天内让暖气通上。但你要记住,”他看着陈默,语气严肃起来,“实诚是好事,但在县里做事,要学会跟部门对接——你可以先跟张磊碰想法,再一起找我,这样能少走弯路,也能更快帮牧民解决问题。”

陈默心里一暖,连忙点头:“谢谢多吉县长,我记住了。”

走出副县长办公室,张磊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里少了点无奈,多了点认可:“行啊你,运气好,赶上多吉县长刚调研完定居点回来。下次可别这么冒失了,万一碰上个讲究‘流程’的领导,你这材料根本递不上去。”

陈默笑着点头,手里的文件夹好像轻了不少。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里的扎西次仁——藏族汉子正靠在车门上,手里翻着一本磨了边的工作手册,那是他跑村时记牧民需求的本子,封面都被手指磨得发亮。看见陈默出来,扎西次仁立刻挥了挥手,眼神里满是期待。

“工程款的事,成了?”扎西次仁看见他跑过来,连忙拉开车门。

“成了!”陈默把文件夹举起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多吉县长批了五十万,今天就走流程,三天内就能通暖气!”

扎西次仁眼睛亮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我就说,你这孩子实诚,能办成事!走,去达巴村,告诉曲珍老人这个好消息——她昨天还跟我说,等暖气通了,要给咱们煮最香的酥油茶。”

皮卡车又颠簸在土路上,这次陈默没觉得头晕,反而觉得心里轻快。他看着窗外掠过的经幡——那是牧民挂在路边祈求平安的,此刻在风里飘得舒展,像一道道彩色的绸带。他忽然想起昨晚扎西次仁跟他说的话:“在高原做事,急不得,但也慢不得——牧民的冷暖,就是咱们的急事。”

车快到达巴村时,扎西次仁忽然说:“对了,卓玛拉姆是县妇联的骨干,她跟我说,县委办最近缺个写材料的,要能沉下心跑基层的。你要是想调去县城,我让她帮你问问?”

陈默愣了愣,心里一动。去县委办,离留藏考试更近,也能接触到更核心的工作。可他又想起隆嘎乡的宿舍,想起曲珍老人冻得发红的手,想起扎西次仁那本记满牧民需求的工作手册——这里的风虽然冷,却让他觉得踏实。

“我再想想,”陈默笑着说,“先把暖气的事做好,等牧民都住上暖屋子再说。”

扎西次仁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车开得更快了。远处的达巴村已经能看见,藏式新房的屋顶上,炊烟正袅袅升起,在雪山下画了道温柔的弧线。陈默知道,这只是他在雪域的开始,后面还有很多“规矩”要学,还有很多材料要写,但他想守住心里的那点实诚——就像父亲说的“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学,要做个有用的人”,就像爷爷奶奶留在照片里的笑,那是他在风里走下去的底气。

3 材料里的青稞香

达巴村的暖气通了那天,陈默正在帮扎西次仁整理合作社的台账。

刚进十二月,雪就下得勤了,隆嘎乡的青稞地盖着一层白,远处的牦牛缩着脖子躲在棚里。曲珍老人端着酥油茶走进来,瓷碗在桌上搁得轻轻的,笑纹里还沾着点面粉:“陈默,喝口热的,暖身子。”

陈默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这半个月,他跟着扎西次仁跑遍了七个村,帮牧民修水管、登记医保,晚上就在宿舍写材料——不再是只写“问题”,而是学着在材料里加“办法”,比如达巴村暖气通了后,他写了《定居点后续保障方案》,提了“定期检修管道+牧民互助小组”的建议,扎西次仁看了直点头:“这样写,领导既知道咱们做事了,也知道后续怎么管。”

正喝着茶,卓玛拉姆的电话打了过来。陈默接起,就听见她清亮的声音:“陈默,你现在有空吗?县委办让你过来一趟,李鹏主任找你。”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上次在人社局见到李鹏的样子,连忙应下:“有空,我马上过去。”

扎西次仁看出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别怕,是好事——卓玛拉姆跟我说,县委办想调你过去,专门写材料。”

陈默愣了愣,手里的酥油茶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上。他想起张磊说的“留藏考试要亮点”,想起自己在大伯家盼着“有出息”的日子,可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舍不得隆嘎乡的雪,舍不得曲珍老人的酥油茶,更舍不得扎西次仁那本记满牧民需求的工作手册。

“去看看吧,”扎西次仁把台账合上,“隆嘎乡的事,你记在心里,到了县城也能帮着操心。”

陈默点点头,裹紧外套往县城赶。皮卡车在雪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到县委办楼下时,卓玛拉姆已经在门口等了。她穿着藏青色的干部服,头发扎得整齐,手里拿着份文件:“李主任让你写一份产业扶贫的总结,要报给地区,重点写隆嘎乡的牦牛合作社。”

进了李鹏的办公室,暖气比人社局还足。李鹏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面前摊着份报表:“陈默,隆嘎乡的合作社是今年的亮点,你要突出‘成效’——比如出栏多少牦牛、牧民增收多少,至于那些小问题,比如销路、技术,能不提就不提,别给上面留下‘工作没做到位’的印象。”

陈默接过报表,上面的数字很亮眼:“出栏牦牛300头,牧民人均增收2000元”。可他记得上周去合作社时,扎西次仁跟他说过,有50头牦牛的肉还囤在冷库里,找不到销路,牧民们正着急——这些,报表上没提。

“李主任,”陈默捏着报表,指尖有点发紧,“合作社的销路还没完全打开,要是不写进去,后续可能会影响明年的养殖计划……”

李鹏抬了抬眼,语气沉了点:“陈默,我知道你实诚,但写材料要分场合。地区要的是‘成果总结’,不是‘问题清单’。你刚从基层上来,得学会抓重点。”

卓玛拉姆站在旁边,轻轻拉了拉陈默的衣角,递了个眼神。陈默没再说话,拿着报表走出办公室,心里像压了块雪。

“别着急,”卓玛拉姆跟出来,陪他在走廊里走,“我上次写妇联的材料,也遇到过这事——多吉县长跟我说,‘真实不是只说问题,是把问题和办法一起说’。你想想,合作社有销路问题,那有没有解决的方向?比如对接县城的超市,或者搞线上销售?”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亮了。他想起扎西次仁提过,县超市的老板是他的老熟人,之前谈过合作,就是没敲定;还有卓玛拉姆所在的妇联,最近在帮牧民搞直播培训,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知道该怎么写了!”陈默转身就往楼下跑,卓玛拉姆在后面笑:“别急,明天交材料就行!”

那天晚上,陈默在隆嘎乡的宿舍写材料,台灯亮到后半夜。他没删“销路待拓展”的内容,而是加了两段:一段写“计划对接县城3家超市,签订长期供货协议”,另一段写“联合县妇联开展‘牧民直播带货培训’,培养5名本地主播”。他还把扎西次仁记的“牧民需求清单”里的建议写了进去,比如“在合作社建小型加工车间,把牦牛肉做成肉干,延长保质期”。

写完时,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陈默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在工地的工棚里,声音沙哑,说“天冷了,你多穿点”,末了又问“工作还好吗?别太较真”。

陈默笑着说:“爸,我挺好的。我写的材料里,都是牧民的真事,还有能帮他们的办法。”

父亲沉默了会儿,说:“好,好,这样就好。”

第二天,陈默把材料交给李鹏。李鹏翻开看,眉头先是皱着,后来慢慢舒展开,看到“超市对接”和“直播培训”时,还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不仅写实,还能想办法。这样写,既不丢成果,也体现了后续计划,不错。”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刚想走,李鹏又说:“县委办决定调你过来,下周一报到。多吉县长跟我提过你,说你‘心里装着牧民’——好好干。”

走出县委办,陈默给扎西次仁打了电话,说自己要调去县城了。扎西次仁在电话里笑:“好啊!你去了县城,帮隆嘎乡多争取点资源。对了,冷库里的牦牛肉,我跟超市老板谈得差不多了,下周就能送货!”

挂了电话,陈默沿着县城的街道走。路边的藏式商铺开着门,飘出青稞饼的香气;几个藏族孩子在雪地里跑,笑声像铜铃。他想起刚来岗巴县时,高原反应让他头疼欲裂,觉得这里的风又冷又硬;可现在,他觉得这风里有青稞香,有酥油茶的暖,还有牧民们的笑声——这些,都是他在材料里写不尽的“真实”。

下周一报到那天,陈默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扎西次仁送他的青稞饼,装在油纸袋里,还热乎;另一样是他在隆嘎乡记的“工作笔记”,里面写满了牧民的名字、合作社的情况,还有没完成的计划。

走进县委办的办公室,卓玛拉姆笑着迎上来:“欢迎加入!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陈默点点头,把青稞饼分给大家,说:“这是隆嘎乡的青稞做的,大家尝尝——以后,还请多帮我关注隆嘎乡的事。”

窗外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光,陈默坐在办公桌前,翻开笔记本,写下第一行字:“今天,我在县委办报到了。我的任务,是把基层的真实写进材料里,把牧民的盼头变成实在的事。”

他知道,在雪域的官场里,他还是那个不擅长说“漂亮话”的陈默,但他会守住心里的那点实诚——就像爷爷种的青稞,扎根在土里,才能长出饱满的穗子;就像父亲说的“做个有用的人”,把事做在实处,才能让心里踏实。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青稞的香气,陈默握着笔,继续写下去——他的雪域故事,才刚刚开始。

4 雪路上的信号塔

陈默在县委办待满三个月时,岗巴县迎来了地区乡村振兴调研组。

李鹏把牵头写汇报材料的任务交给了他,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足,他却攥着笔杆出了汗——材料要求“突出乡村振兴全覆盖成效”,可他上周跟着卓玛拉姆去吉拉村时,亲眼看见村里的网络信号弱得连微信都发不出去,几个想搞牦牛肉电商的藏族青年,只能骑着摩托车去十公里外的乡上发货。

“陈默,材料下周三要,”李鹏把调研行程表放在他桌上,指尖敲了敲“吉拉村电商示范点”那行字,“这个点是重点,要写清楚‘电商助力牧民增收’,数据要亮眼。”

陈默捏着行程表,纸边都被捏得发皱。他想起吉拉村的次仁顿珠——那个二十出头的藏族小伙子,指着手机里的订单叹气:“订单有,就是传不出去,等赶到乡上,客户都退单了。”要是按“全覆盖”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要是写了问题,又怕影响县里的考核。

下班后,陈默没回宿舍,而是开车去了隆嘎乡。扎西次仁正在合作社的冷库里清点肉干,看见他来,连忙擦了擦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不是县委办的工作不好做?”

陈默把材料的事说了,扎西次仁没立刻说话,而是从冷库里拿出一包牦牛肉干,递给他:“你尝尝,这是次仁顿珠做的,味道好,就是卖不出去——他跟我说,要是能通网,他能把肉干卖到内地去。”

陈默咬了口肉干,咸香里带着点青稞的味道,心里更沉了。“李主任让我写‘全覆盖’,可吉拉村连网都没通,怎么算覆盖?”

“别急,”扎西次仁拉着他坐在合作社的长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个旧笔记本,翻到记满字的一页,“我上个月跟乡上反映过网络的事,电信局说缺设备,要等地区调配。要不,你在材料里提一句‘电商基础设施待完善’,再写个‘临时解决方案’?比如先在村里搭个临时信号站,让电信局派技术员来支援。”

陈默眼睛一亮。他想起卓玛拉姆之前说的“问题和办法一起提”,要是在材料里既写现有成效,又写网络短板,再附上临时方案,既不违背真实,也能推动问题解决。

“我明天就去吉拉村,跟次仁顿珠聊聊,再找电信局对接!”陈默站起身,心里的堵得慌终于散了。

第二天一早,陈默和卓玛拉姆一起去了吉拉村。雪下得比昨天大,车开不进村里,他们只能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村里走。次仁顿珠听说他们来,顶着风雪跑出来接,手里还拿着个平板电脑:“你看,这是我拍的肉干视频,要是能发出去,肯定有人买。”

陈默接过平板,屏幕上的肉干色泽鲜亮,次仁顿珠还在视频里用不太流利的汉语介绍:“这是我们高原的牦牛肉,没有添加剂。”他心里一动,对卓玛拉姆说:“妇联不是有直播设备吗?能不能先借一套来,在临时信号站搞场直播?”

卓玛拉姆点头:“我下午就协调!电信局那边,我也打听过了,他们有备用的信号设备,下周就能调过来。”

那天下午,陈默在吉拉村的村委会写材料。他先写了全县电商扶贫的成果——隆嘎乡合作社通过超市对接卖出500斤牦牛肉,达巴村的牧民学会了线上登记医保;然后笔锋一转,写了吉拉村的网络问题,附上次仁顿珠的案例;最后,他详细写了“临时信号站+直播助销”的方案,还算了笔账:“预计首场直播能卖出200斤肉干,为牧民增收1.2万元,待永久信号塔建成后,可实现电商全覆盖。”

材料写完,窗外的雪停了,夕阳照在雪地上,像撒了层金粉。次仁顿珠端来酥油茶,说:“陈默,要是直播成了,我请你吃青稞饼。”

陈默笑着点头,心里却有点忐忑——不知道李鹏会不会同意这样写。

周一上班,陈默把材料交给李鹏。李鹏翻到“网络问题”那页时,眉头又皱了起来,陈默连忙说:“李主任,我跟电信局对接过,他们下周能调设备来搭临时信号站,妇联还会派直播团队过来,说不定能在调研前搞场直播,让上级看到咱们解决问题的效率。”

李鹏抬起头,看了陈默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这小子,倒会想办法。行,就按这个写——不过,直播的事要落实,别到时候掉链子。”

陈默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去找卓玛拉姆,两人一起盯着电信局调设备、搭信号站,又帮次仁顿珠排练直播话术。调研组来的前一天,临时信号站终于通网了,次仁顿珠试着发了条视频,不到半小时就有十几个点赞,他激动得拉着陈默的手,说不出话。

调研那天,天气格外好。调研组到吉拉村时,次仁顿珠的直播刚开场,他拿着肉干对着镜头说:“这是我们岗巴县的牦牛肉干,是用雪山下的牦牛做的……”屏幕上的订单不断跳出,调研组的人凑过来看,都笑着点头。

多吉平措副县长指着直播屏幕,对调研组的人说:“我们不仅要报成果,更要解决实际问题——这就是我们的干部,心里装着牧民,手里握着办法。”

陈默站在旁边,看着次仁顿珠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李鹏——李鹏正对着调研组的人介绍材料里的方案,脸上带着认可的笑。他忽然明白,在雪域的官场里,“实诚”不是硬邦邦地提问题,而是带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去沟通;“写材料”也不是堆砌漂亮话,而是把基层的声音、牧民的盼头,变成能落地的计划。

调研结束后,李鹏拍了拍陈默的肩:“不错,这次干得好。留藏考试的名额下来了,县委办推荐了你——好好准备。”

陈默愣了愣,心里又暖又亮。他想起父亲的话,想起扎西次仁的笔记本,想起次仁顿珠的直播,忽然觉得,自己在雪域的这些日子,没白过。

那天晚上,陈默给父亲打了电话,说自己被推荐参加留藏考试了。父亲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好,好,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挂了电话,陈默翻开自己的工作笔记,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吉拉村的直播卖了300斤肉干,次仁顿珠笑了。原来,把事做在实处,比任何漂亮话都管用。”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笔记上,也落在他心里。他知道,不管留藏考试能不能过,不管以后在哪个岗位,他都会记得今天——记得雪路上的信号塔,记得牧民的笑声,记得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雪域的风还在吹,可陈默的心里,始终装着一团暖火——那是实诚的火,是为民的火,也是他在这片土地上,一直要守下去的初心。

5 草场边的答卷

留藏考试定在四月,岗巴县的雪刚化透,草原上冒出嫩黄的草芽时,陈默抱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在县委办的值班室里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卓玛拉姆常给他带热酥油茶,笑着说:“你这劲头,比当年考大学还拼。”陈默总是挠挠头——他不是怕考不上,是怕考上了,忘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夜里复习累了,他就翻出那本隆嘎乡的工作笔记,看里面记的“曲珍老人要修水管”“次仁顿珠的直播设备该更新了”,心里就踏实。

考试前一周,多吉平措找他谈话。办公室里的窗开着,飘进草原的风,带着点青草的味道。“陈默,留藏考试不仅考理论,还考实际工作能力,”多吉平措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件,“县上打算在那曲草原搞规模化草场开发,你去调研下,写份报告——这也算你考试前的一次‘实践题’。”

陈默接过文件,上面写着“开发10万亩草场,引进内地养殖企业,预计带动500户牧民增收”。看着“增收”两个字,他想起隆嘎乡的牧民——草场是他们的命根子,要是搞规模化开发,会不会挤掉牧民自己的牦牛养殖?

第二天,陈默就跟着扎西次仁去了那曲草原。车开在刚化雪的土路上,车轮裹着泥,走得很慢。沿途的牧民看见扎西次仁,都笑着围过来,递上青稞饼。扎西次仁指着远处的草场,说:“这片草原,每户牧民都有固定的放牧区,要是搞规模化开发,企业要占一半的草场,剩下的不够牧民的牦牛吃。”

走到一户牧民家,主人叫巴桑,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手里攥着根赶牛鞭。听说要搞草场开发,他皱着眉:“我们祖祖辈辈在这放牦牛,企业来了,我们去哪放?要是企业给的钱不够,我们吃什么?”

陈默掏出笔记本,认真记着。他跟着巴桑去看他的牦牛群,十几头牦牛在草场上吃草,巴桑摸着一头小牛的头,说:“这头小牛下个月就要生崽了,要是草场没了,它也活不了。”

调研了三天,陈默心里有了数。企业的方案看似能“增收”,但没考虑牧民的长远生计——要是草场被占,牧民要么去企业打工,要么放弃养殖,可他们一辈子跟牦牛打交道,哪会做别的?

回到县城,陈默坐在办公室写报告。他没先写“支持开发”,而是把调研到的问题一条一条列出来:“1. 规模化开发将占用40%牧民的传统草场;2. 内地企业不熟悉高原养殖,可能导致牦牛死亡率上升;3. 牧民缺乏务工技能,企业提供的岗位难以适配。”

写完问题,他又琢磨办法——能不能搞“企业+牧民合作社”?企业出技术,牧民出草场和牦牛,收益按比例分。他还算了笔账:“每户牧民投入5头牦牛,企业投入技术,年底每户能多赚8000元,比单纯卖草场划算。”

报告写完,陈默犹豫了——这份报告跟县上的初步方案不一样,会不会让领导不高兴?他想起多吉平措说的“实际工作能力”,又想起巴桑摸着小牛的样子,还是把报告递了上去。

李鹏看报告时,眉头皱了很久。“陈默,你这报告,是在否定县上的方案?”他的手指敲着桌面,语气有点沉。

“不是否定,是想更贴合牧民的实际,”陈默连忙解释,“我跟巴桑他们聊过,他们不想丢了草场,也想增收——‘企业+合作社’的模式,既能保住草场,又能让他们赚钱。”

正说着,多吉平措走了进来。他拿起报告,逐字逐句地看,看到“企业+合作社”的方案时,眼睛亮了:“这个想法好!我们搞开发,不是要让牧民‘迁就’企业,是要让企业‘适应’牧民。陈默,你把这个方案再细化下,下周给我。”

李鹏愣了愣,随即点头:“是我考虑不周,只看了短期收益,没考虑牧民的长远生计。”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去细化方案。他找卓玛拉姆帮忙算收益分配,找扎西次仁确认牧民的合作意愿,还打电话给内地的养殖专家,问高原牦牛的养殖技术——报告改了三稿,终于在考试前一天定稿。

留藏考试那天,天气很好。考场设在县中学,陈默走进考场时,看见窗外的草原上,牧民的牦牛群正慢悠悠地走过。考试的最后一道题是“结合基层经历,谈如何做好乡村振兴工作”,陈默想起那曲草原的草场,想起隆嘎乡的合作社,想起次仁顿珠的直播,写道:“乡村振兴不是写漂亮的数字,是让牧民守住自己的根,过上更好的日子;不是让基层干部说漂亮话,是带着真心去听、带着办法去做。”

考完试,陈默去了那曲草原。巴桑正在草场放牦牛,看见他来,笑着喊:“陈默,听说你写了报告,不让企业占我们的草场?”陈默点点头,把“企业+合作社”的方案跟他说,巴桑高兴得拍着手:“这样好!这样我们既能放牦牛,又能多赚钱!”

五月,留藏考试成绩出来了——陈默考上了。李鹏在办公室里宣布消息时,同事们都鼓掌,卓玛拉姆递给他一杯酥油茶:“恭喜你!以后咱们还能一起干活。”

陈默拿着录取通知书,心里却有个想法。他去找多吉平措,说:“多吉县长,我想去县乡村振兴局工作,不想待在县委办。”

多吉平措愣了愣,随即笑了:“为什么?县委办离领导近,晋升快。”

“我想离牧民近点,”陈默看着窗外的草原,“乡村振兴局能直接帮牧民解决问题,比如那曲草原的合作社,比如次仁顿珠的直播,我想跟着把这些事做好。”

多吉平措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好!就按你说的来——记住,不管在哪个岗位,心里装着牧民,就不会走偏。”

那天下午,陈默去了隆嘎乡。扎西次仁正在合作社里教牧民做肉干,看见他来,笑着说:“听说你考上了,还选了乡村振兴局?”陈默点点头,扎西次仁递给他一块刚做好的肉干:“尝尝,这是按你说的,加了青稞粉,更好卖了。”

陈默咬了口肉干,咸香里带着青稞的甜,心里暖暖的。曲珍老人走过来,拉着他的手:“陈默,以后常来啊,我给你煮酥油茶。”

夕阳西下,草原上的风温柔地吹着,牦牛群慢悠悠地往回走。陈默站在草场上,看着远处的雪山,心里忽然很清楚——他在雪域的官场里,不会成为说漂亮话的人,不会成为只看数字的人,但他会成为那个带着真心、带着办法,帮牧民做事的人。

他掏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却带着笑:“好,好,离牧民近点好,你小时候就心善,帮邻居家的老人挑水。”

陈默笑着说:“爸,我在这里挺好的,能帮牧民做事,心里踏实。”

挂了电话,陈默翻开工作笔记,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我决定去乡村振兴局工作。我的雪域答卷,不是录取通知书,是牧民的笑脸,是草原上的牦牛,是每一件落到实处的小事。”

草原的风拂过笔记本,纸页轻轻翻动,像在为他鼓掌。陈默知道,他的雪域故事,还有很长很长——但只要心里装着牧民,守着那份实诚,就一定能走得稳、走得远。

6 青稞地里的蓄水池

陈默到乡村振兴局报到那天,局里正在忙青稞种植的事。局长洛桑是个五十多岁的藏族干部,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递给他一份文件:“陈默,你来得正好,那曲草原周边的几个村,青稞地缺水严重,今年要是还旱,收成得减一半。”

文件上的照片触目惊心——干裂的土地上,青稞苗蔫头耷脑,牧民蹲在田埂上,眉头皱得能夹进沙粒。陈默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父亲靠天吃饭种玉米,旱年颗粒无收的样子,心里一下揪紧了:“洛桑局长,我去调研,看看能不能想办法。”

卓玛拉姆听说他要去青稞地,主动提出一起去:“我认识县农技站的老普布,他在高原种了三十年青稞,懂怎么节水。”

两人开车去了那曲草原旁的乃东村。刚到村口,就看见巴桑蹲在青稞地头,手里攥着一把干土,一捏就碎。“陈默,你看这地,”巴桑的声音发涩,“去年冬天雪少,今年又没下雨,青稞苗都快干死了。”

老普布也来了,他戴着旧草帽,蹲在地里扒拉着苗根:“这土是沙质的,存不住水,就算浇水,也很快渗下去。得建蓄水池,再搞滴灌,不然种啥都白搭。”

陈默掏出笔记本,记下老普布的话:“建蓄水池要多少钱?多久能完工?”

“一个蓄水池能管二十亩地,得五万块,十个村至少要建五十个,”老普布算了笔账,“现在离青稞灌浆还有两个月,要是下个月能开工,还能赶上用。”

回去的路上,陈默心里犯了难——五十个蓄水池,要两百五十万,县财政今年的乡村振兴资金已经拨了大半,剩下的钱不够。他去跟洛桑局长汇报,洛桑皱着眉:“资金确实紧张,我跟财政局申请过,他们说要等下个月的追加预算。”

“可青稞等不了啊,”陈默急了,“要是等下个月,青稞苗都旱死了,建了蓄水池也没用。”

卓玛拉姆忽然说:“我有个办法,妇联正在搞‘巾帼助农’项目,能申请一部分资金;再让村里出点劳力,减少人工成本,说不定能凑够钱。”

陈默眼睛一亮,立刻跟着卓玛拉姆去妇联跑资金,又去乃东村找巴桑商量:“村里能不能出劳力?建蓄水池的时候,大家帮忙挖土方,能省不少钱。”

巴桑拍着胸脯:“没问题!只要能保住青稞,我们天天来干活!”

可资金还是差五十万。陈默想起多吉平措副县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他。多吉平措正在看草原生态的报告,听他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地区有笔‘应急惠农资金’,专门给受灾的农田用,你写份申请,我帮你递上去。”

申请材料要写清楚“资金用途”和“预期效益”,陈默熬了一个通宵,把乃东村的旱情、蓄水池的设计方案、能保住多少青稞、牧民能增收多少,一笔一笔写得明明白白。他没写空话,而是附了巴桑的签名、老普布的技术方案,还有青稞地的照片——他知道,只有真实,才能让资金尽快批下来。

三天后,地区批了资金。陈默拿着批复文件,第一时间去了乃东村。巴桑和牧民们正在地头等着,听说资金批了,都欢呼起来。老普布也笑了:“我这就去联系施工队,明天就开工!”

蓄水池开工那天,乃东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陈默和卓玛拉姆也挽起袖子,跟着挖土方。高原的太阳晒得人皮肤疼,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干土里,很快就没了痕迹。巴桑递给他一块青稞饼:“陈默,吃点东西,歇会儿。”

陈默咬着饼,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在玉米地里抗旱,也是这样一群人互相帮忙。原来不管在老家,还是在雪域,老百姓最盼的,就是有人能帮他们守住庄稼、守住饭碗。

蓄水池建到一半时,李鹏主任忽然来工地视察。他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又看了看陈默满是泥土的裤脚,笑着说:“你这小子,到了乡村振兴局,更接地气了。”

陈默挠挠头:“都是为了青稞,为了牧民。”

“材料写得不错,”李鹏想起上次的草场报告,“地区还夸咱们县‘务实’,把钱花在刀刃上。”

一个月后,蓄水池和滴灌系统终于完工。那天正好下了场小雨,陈默和卓玛拉姆、老普布一起去乃东村看浇水。水龙头一打开,清水顺着滴灌带流进地里,青稞苗吸到水,慢慢挺直了腰。巴桑蹲在地里,摸了摸湿润的土,眼眶红了:“陈默,谢谢你,今年的青稞有救了。”

老普布也笑着说:“等青稞熟了,磨成糌粑,我请你吃。”

陈默看着绿油油的青稞地,心里忽然很踏实。他掏出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乃东村的青稞地浇上了水。原来解决问题,不是等资金、等政策,是跑出来的、凑出来的——只要心里装着牧民的急,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七月,青稞熟了。乃东村的牧民们忙着收割,金黄的青稞穗在风里摇晃,像一片海洋。巴桑拉着陈默去家里,用新磨的糌粑招待他,还端来青稞酒:“陈默,这是用今年的青稞酿的,你尝尝。”

陈默喝了一口青稞酒,带着点清甜,暖到了心里。他想起刚来岗巴县时的迷茫,想起在县委办写材料的纠结,想起建蓄水池时的奔波——原来所有的辛苦,在看到牧民笑脸的那一刻,都值了。

晚上,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乃东村的青稞丰收了。父亲在电话里笑:“好啊,庄稼丰收了,老百姓就踏实了。你在那边好好干,爸放心。”

挂了电话,陈默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雪山。月光洒在草原上,青稞地泛着微光。他知道,在乡村振兴局的日子,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可能是资金不够,可能是政策协调难,但他不怕。因为他明白,雪域的官场不是用来“混”的,是用来“干”的;不是用来说漂亮话的,是用来办实事的。

他的笔记本上,还记着很多事:次仁顿珠的直播设备要更新,达巴村的老人需要养老服务,乃东村的青稞要找销路……这些事,都是他接下来要跑的、要做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青稞的香气。陈默握紧手里的笔记本,心里清楚——他的雪域笔锋,写的不是官样文章,是牧民的日子,是高原的希望,是他在这片土地上,守着初心走下去的每一步。

7 快递车开进草原

十月的岗巴县,草原开始泛黄,乃东村的青稞早已收割完毕,磨成的糌粑装了满满几大袋,次仁顿珠的牦牛肉干也晒好了,堆在合作社的仓库里——可新的难题来了,肉干和糌粑卖不出去,次仁顿珠急得嘴角起了泡。

他找到陈默时,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订单本:“陈默,之前直播卖的那批肉干吃完了,好多内地客户要回购,可我们找不到靠谱的快递,肉干寄到内地就坏了。”

陈默接过订单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地址,大多是江浙沪的客户。他想起乃东村的青稞,要是能和肉干一起卖,做成“高原特产礼盒”,说不定能打开销路。可快递是个大问题——岗巴县离内地远,普通快递要走十几天,肉干容易变质,冷链快递又太贵,牧民承担不起。

“你别急,我来想想办法。”陈默拍了拍次仁顿珠的肩,转身就去了县邮政局。局长是个汉族干部,姓王,听陈默说明情况,皱着眉:“冷链车我们有,但从岗巴县到内地,一趟运费要两千块,牧民哪出得起?”

“能不能跟地区邮政局申请下,给高原特产开个绿色通道?”陈默不死心,“现在国家不是鼓励‘农产品上行’吗?这些肉干和糌粑,都是牧民的血汗钱,要是卖不出去,明年他们就没信心搞合作社了。”

王局长想了想,说:“我试试给地区打个报告,不过得等几天。你也可以联系下内地的电商平台,看看能不能分摊点运费。”

陈默点点头,当天就给之前合作过的电商平台打电话。平台负责人听说要帮高原牧民卖特产,很乐意:“我们可以搞个‘助农专场’,运费我们承担一半,再给你们流量扶持。”

事情有了眉目,陈默立刻去找卓玛拉姆。卓玛拉姆正在妇联帮牧民培训刺绣,听说要做“高原特产礼盒”,眼睛一亮:“我们可以让牧民在礼盒上绣藏式花纹,这样更有特色,客户肯定喜欢!”

两人一起去了乃东村,巴桑听说要给青稞和肉干做礼盒,连忙召集村里的妇女:“我们都会刺绣,保证把礼盒绣得漂漂亮亮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默忙着对接邮政局、电商平台,卓玛拉姆带着妇女们做礼盒,次仁顿珠和扎西次仁则在仓库里打包产品。陈默还特意找老普布,让他写了“青稞种植笔记”,附在礼盒里——笔记里记着乃东村的海拔、青稞的生长周期、施肥用的是羊粪,没有农药,字里行间都是高原的实在。

地区邮政局的批复终于下来了:同意给岗巴县的高原特产开通绿色通道,冷链运费减半。陈默拿着批复文件,跑到合作社时,次仁顿珠正在打包肉干,扎西次仁在旁边帮忙,卓玛拉姆手里拿着个绣好的礼盒,上面绣着雪山和牦牛,格外好看。

“快递的事搞定了!”陈默举着文件,声音都有点发颤,“电商平台的助农专场明天就上,咱们的礼盒能卖出去了!”

次仁顿珠手里的打包绳掉在地上,他冲过来抱住陈默,眼眶红了:“太好了!这下牧民们的辛苦没白费!”

助农专场上线那天,陈默和次仁顿珠一起直播。次仁顿珠拿着肉干,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这是我们岗巴县的牦牛肉干,用雪山下的牦牛做的,没有添加剂;这是乃东村的青稞糌粑,是巴桑大叔种的,吃起来香得很。”

陈默在旁边补充:“礼盒上的花纹,是乃东村的妇女绣的,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直播间里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不到两个小时,仓库里的五百份礼盒就卖光了。次仁顿珠看着后台的订单,手都在抖:“陈默,我们卖了五万块!够给合作社买新的直播设备了!”

巴桑也来了,听说卖了这么多钱,笑得合不拢嘴:“明年我要多种两亩青稞,还要教更多人刺绣!”

一周后,邮政局的冷链车第一次开进乃东村。牧民们都围在车旁,看着快递员把礼盒搬上车,次仁顿珠拿着笔,一笔一划地在快递单上写地址——他最近在跟着陈默学汉字,虽然写得慢,却很认真。

“陈默,你看,”次仁顿珠举着快递单,“我会写‘西藏岗巴县’了!”

陈默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想起父亲。小时候,父亲不会写字,每次寄钱都要找邻居帮忙;现在,次仁顿珠在学写字,在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这大概就是他来雪域的意义——不是自己有多“出息”,而是帮更多人找到“出息”的路。

年底考核时,陈默的考核表上终于出现了“优秀”。洛桑局长在大会上说:“陈默同志扎根基层,帮牧民解决了暖气、网络、青稞缺水、特产销售的问题,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干部——心里装着老百姓,手里握着真办法。”

散会后,李鹏拍了拍陈默的肩:“当初没看错你,你比我想象中更能扛事。”

多吉平措也笑着说:“明年,地区要推广‘岗巴模式’,你要好好总结经验,把牧民的故事写出来,让更多人知道,雪域高原上,有一群踏实干事的人。”

除夕夜,陈默没回内地,留在了岗巴县。扎西次仁、卓玛拉姆、次仁顿珠、巴桑都来他的宿舍过年,卓玛拉姆带来了酥油茶,巴桑带来了糌粑,次仁顿珠带来了刚做好的肉干,扎西次仁则煮了一锅牦牛肉汤,香味飘满了整个宿舍。

电视里放着春晚,窗外飘着雪,大家围坐在桌旁,说着笑着。次仁顿珠说:“明年我要开个网店,专门卖高原特产,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岗巴县。”

巴桑说:“我要种更多青稞,还要教年轻人种青稞,不能让老手艺丢了。”

卓玛拉姆说:“妇联要搞更多培训,让牧民妇女都有一技之长。”

陈默看着大家的笑脸,端起酥油茶,轻轻碰了下杯子:“明年,我们一起努力,让草原上的日子越来越好。”

夜深了,大家都走了,陈默翻开那本厚厚的工作笔记。第一页是他刚来岗巴县时写的:“我来这里,是为了还助学贷款,也是为了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后面的 pages 记满了牧民的名字、待解决的问题、完成的事——达巴村的暖气、吉拉村的信号塔、乃东村的蓄水池、次仁顿珠的直播……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每一页都带着高原的温度。

他拿起笔,在最新一页写下:“来雪域三年,我终于明白,所谓‘官场’,不是勾心斗角的舞台,不是堆砌漂亮话的地方,而是帮老百姓解决问题的平台;所谓‘笔锋’,不是写官样文章的工具,而是记录牧民的盼头、书写高原的希望的武器。我父亲说‘要做个有用的人’,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我没让他失望。”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照在笔记本上,也照在陈默的脸上。他知道,他的雪域故事还没结束——明年,还有更多的事要做,还有更多的牧民要帮。但他不怕,因为他心里装着草原,装着牧民,装着那份从老家带来的、从未变过的实诚。

雪域的风还在吹,可这风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寒冷,只有青稞的香、酥油茶的暖,还有牧民们越来越响亮的笑声。陈默握紧笔,他知道,只要守住初心,他的雪域笔锋,会一直写下去,写尽这片土地上的温暖与希望。

8 纸上的草原

开春的岗巴县还带着凉意,陈默已经跟着洛桑局长跑了三个乡——地区要推广“岗巴模式”,让他牵头写一份详细的实践报告,既要讲清“怎么做”,更要说明“为什么能成”。

第一次在地区乡村振兴工作会上汇报时,陈默有点紧张。台下坐着十几个县的干部,多吉平措坐在第一排,眼神里带着鼓励。他翻开报告,没先念“成效数据”,而是念了段次仁顿珠的故事:“去年冬天,乃东村的次仁顿珠抱着卖不出去的肉干找我,他说‘要是卖不掉,明年就没钱买饲料了’。后来我们开通邮政绿色通道,搞电商助农专场,五百份礼盒两小时卖光,他在直播间里哭了——这不是简单的‘增收’,是牧民对‘好好过日子’的信心。”

台下静了静,接着有人点头。陈默松了口气,继续讲:“岗巴模式没什么秘诀,就是‘把牧民的事当自己的事’——达巴村缺暖气,我们不只会写‘问题清单’,更会跑县财政局要资金;吉拉村没网络,我们不只会提‘需求’,更会对接电信局搭临时信号站;乃东村青稞缺水,我们不只会等政策,更会凑资金建蓄水池……”

汇报结束后,好几个县的干部围过来要报告电子版。一个来自那曲的干部说:“我们县也有牧民搞合作社,就是没找到路子,你的报告写得实在,能照着学。”

多吉平措拍了拍陈默的肩:“你把‘岗巴模式’写活了——不是纸上的理论,是牧民能摸得着的日子。”

回到县上,陈默没闲着。次仁顿珠的网店开起来了,却遇到了新问题:客户反映肉干保质期太短。陈默带着他去县质检站,和技术员一起研究,最后在肉干里加了点当地的青稞粉,既能延长保质期,又多了股青稞香。次仁顿珠试做了几包,寄给老客户,反馈特别好,订单量比之前还多了三成。

卓玛拉姆的妇联培训也升级了,除了刺绣,还加了电商运营课。陈默常去帮忙讲课,教牧民怎么拍产品视频、怎么回复客户留言。有个叫德吉的藏族姑娘,之前只会放羊,现在能自己开直播卖刺绣品,上个月还赚了两千多块,她拿着钱找陈默:“陈默老师,我想给我弟弟买本汉语字典,让他也好好学习。”

陈默心里一暖,想起自己小时候,大伯家的堂哥有新字典,他只能借着看。他带着德吉去县城的书店,选了本厚厚的汉语字典,还在扉页上写了句藏语:“知识能让草原更宽广。”

五月,乃东村的青稞又种上了。巴桑找陈默商量,想搞“青稞研学”——让内地的游客来草原体验种青稞、磨糌粑,既能增收,又能让更多人了解高原。陈默觉得这个主意好,帮他写了研学方案,还对接了内地的旅行社。

第一批游客来的时候,巴桑特意穿上了新的藏袍,带着大家去青稞地。游客们跟着他学松土、播种,次仁顿珠在旁边烤青稞饼,德吉则教大家绣藏式花纹。傍晚,大家围坐在草原上,喝着酥油茶,听扎西次仁讲草原的故事,笑声飘得很远。

一个来自上海的游客说:“之前总觉得西藏很远,现在才知道,这里的日子这么实在,这里的人这么热情。”

陈默坐在旁边,看着眼前的场景,掏出笔记本记下来。他想把“青稞研学”也写进报告里,让更多人知道,草原不只有雪山和牦牛,还有牧民们想出来的“好日子”。

夏天的时候,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想来岗巴县看看。陈默又惊又喜,连忙说:“爸,我去接你,带你看草原,吃青稞饼。”

父亲来的那天,陈默去机场接他。父亲比之前老了些,头发白了不少,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老家的花生。看见陈默,他笑了:“你胖了点,看来在这里过得挺好。”

陈默带着父亲去了乃东村。巴桑看见父亲,连忙端出酥油茶,次仁顿珠拿出刚烤的青稞饼,德吉则送了个自己绣的小钱包。父亲摸着钱包上的牦牛图案,又看了看绿油油的青稞地,眼眶有点红:“没想到你在这里做了这么多事,爸为你骄傲。”

那天晚上,父亲住在陈默的宿舍。陈默拿出那本工作笔记,翻给父亲看:“爸,你看,这是达巴村的暖气,这是吉拉村的信号塔,这是乃东村的蓄水池……每一件事,都是我和牧民一起干成的。”

父亲翻着笔记,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上轻轻摩挲,没说话,却点了点头。陈默知道,父亲虽然没读过书,却懂“实实在在做事”的道理——就像他当年在工地上,再苦再累也不偷懒;就像他说“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学”,从不食言。

父亲在岗巴县待了一周,临走前,陈默送他去机场。父亲拉着他的手:“你在这里好好干,不用惦记家里。要是累了,就回家看看。”

陈默点头,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心里又暖又酸。他掏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消息:“爸,我会好好干,不辜负你。”

回到县上,陈默把父亲来草原的事写进了笔记。他写道:“我父亲是个普通的农民工,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却教会我‘实诚’两个字。现在,我把这两个字带到了雪域,带到了工作里——实诚地听牧民的话,实诚地帮牧民做事,实诚地写每一份材料。这不是‘笨办法’,是能让日子越来越好的‘好办法’。”

秋天的时候,地区把“岗巴模式”在全地区推广。陈默跟着多吉平措去其他县讲课,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不讲“大道理”,只讲达巴村、吉拉村、乃东村的故事,讲次仁顿珠、巴桑、德吉的事。听的人都说:“这样的模式我们学得来,这样的故事我们能懂。”

有一次,一个县的干部问他:“陈默,你在基层待了这么久,不觉得累吗?”

陈默笑了:“累肯定累,跑村的时候脚磨起泡,写材料的时候熬通宵,可每次看到牧民的笑脸,就觉得不累了——就像青稞要经历风吹日晒才能成熟,我们做基层工作,也要经得起考验,才能让日子结出甜果。”

年底的时候,陈默被评为“地区优秀基层干部”。颁奖那天,他穿着藏青色的干部服,站在台上,手里拿着证书,心里却想着草原上的事:次仁顿珠的网店今年卖了多少肉干,巴桑的青稞研学接待了多少游客,德吉的刺绣培训又收了多少学员……

下台后,卓玛拉姆递给他一杯酥油茶:“恭喜你!这是你应得的。”

扎西次仁也来了,笑着说:“明年,我们还要一起干更多事——比如给乃东村修个文化站,让牧民能看书、能学技术。”

陈默点点头,喝了口酥油茶,暖到了心里。他知道,这张“优秀干部”的证书,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是给所有为草原做事的人——给扎西次仁,给卓玛拉姆,给次仁顿珠,给巴桑,给每一个想好好过日子的牧民。

那天晚上,陈默翻开工作笔记,在最后一页写下:“来雪域四年,我终于明白,‘雪域笔锋’不是我一个人的笔,是草原上每一个人的故事;不是我一个人的锋,是大家一起往前走的力量。未来的日子,我还要握着这支笔,跟着牧民的脚步,把草原上的好日子,写得更长、更暖。”

窗外的草原上,月光正好,青稞地泛着金黄的光。陈默知道,他的雪域故事,还在继续——就像草原上的风,永远吹不停;就像牧民的日子,永远朝着好的方向走。而他,会一直在这里,用实诚的心,写实在的事,守着这片草原,守着心里的初心。

9 雪路上的小课桌

腊月的岗巴县,雪下得密了,草原被裹成一片白。陈默跟着巴桑去乃东村西头的牧场,刚走了半小时,就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挪——是巴桑的孙子平措,还有邻居家的女孩卓嘎,两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脸蛋冻得通红,睫毛上结着霜。

“这么早就要去乡小学?”陈默蹲下身,摸了摸平措冻得发僵的手。平措点点头,声音有点哑:“要走两个小时,去晚了会迟到。”

巴桑叹了口气:“村里没有教学点,孩子们从一年级就要去乡上,冬天雪大,路难走,我总担心他们摔着。”陈默心里一沉——他之前忙着解决青稞、特产的事,竟没注意到孩子上学的难题。那天跟着平措去乡小学,雪没到脚踝,孩子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滑倒,陈默扶了他一路,裤脚全湿了,冻得发痒。

乡小学校长告诉陈默,乃东村、吉拉村等四个村,共有三十多个孩子在乡小学住校,最小的才六岁,夜里想妈妈,常常哭。“要是能在乃东村建个教学点,覆盖一到三年级,孩子们就能就近上学了。”校长的话,让陈默记在了心里。

回到县上,陈默立刻去教育局找局长。局长皱着眉:“建教学点要盖教室、配师资,资金和老师都缺——全县还有好几个村有这需求,得排队。”

“可孩子们等不起啊,”陈默拿出手机,翻出平措在雪地里走路的照片,“冬天雪大,路上太危险,要是出点事,怎么跟牧民交代?”局长看着照片,沉默了会儿:“我可以给你批个临时教学点的名额,但资金要自己凑,老师也得自己找。”

陈默没犹豫,立刻应下来。他先去找扎西次仁:“乃东村能不能腾出个地方当教室?比如旧村委会?”扎西次仁拍着胸脯:“没问题!我明天就组织人翻新,刷墙、修窗户,保证孩子们能暖暖和和上课。”

资金的事,陈默想起了电商平台——之前合作助农专场时,平台负责人说过愿意支持公益项目。他打去电话,说明情况,负责人很爽快:“我们捐十万,再发动员工捐点书本和文具。”次仁顿珠听说要建教学点,也主动捐了五万:“我小时候没条件上学,现在能帮孩子们,是应该的。”

最难的是找老师。陈默在县上贴了招募志愿者的通知,可一周过去,没几个人报名——高原条件苦,很多人不愿意来。卓玛拉姆看着他着急,忽然说:“我有个同学,叫格桑曲珍,在拉萨当老师,她是乃东村人,说不定愿意回来。”

陈默立刻让卓玛拉姆联系格桑曲珍。电话里,格桑曲珍听说要回村教书,很激动:“我早就想回去了!小时候我也是走雪路去上学,现在能让弟弟妹妹们就近上课,我愿意!”

春节前,临时教学点终于翻新好了。旧村委会刷了白墙,装了新窗户,平措和卓嘎跟着大人来打扫,拿着抹布擦桌子,笑得合不拢嘴。陈默和扎西次仁一起,把电商平台捐的书本、文具搬进去,在墙上贴了孩子们画的雪山、牦牛,教室里一下子有了生气。

开学那天,乃东村的牧民都来了。平措穿着新藏袍,背着新书包,拉着格桑曲珍的手,不肯松开。巴桑看着孙子坐在教室里,眼眶红了:“陈默,谢谢你,以后再也不用怕孩子走雪路了。”

陈默看着教室里的小课桌,心里暖暖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老家的破教室里上课,课桌是缺腿的,椅子是摇晃的,可那是他最珍惜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只有上学,才能走出大山。现在,他帮乃东村的孩子留住了教室里的温暖,就像当年有人帮他一样。

开春后,陈默又忙着给教学点争取“永久名额”。他写了份报告,里面记着每个孩子的名字、上学的路程、家长的期盼,还附了教学点的照片、孩子们的作业。他没写空话,只把最真实的情况呈上去——就像他之前写的每一份材料一样。

三个月后,教育局批了永久教学点的名额,还派了一名正式老师来。格桑曲珍也通过了考试,成为了正式教师。揭牌那天,乃东村放起了鞭炮,孩子们围着新挂的“乃东村教学点”牌子,又蹦又跳。

陈默看着这一切,忽然收到父亲的微信——父亲发来一张照片,是老家院子里的玉米,长得金灿灿的。父亲还发了句话:“家里一切都好,你在那边好好干,爸为你骄傲。”

陈默笑着回复:“爸,乃东村的孩子们有新教室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夏天的时候,地区组织“基层干部交流”,陈默被派去那曲地区的一个县分享经验。他没带厚厚的报告,只带了平措的作业本、乃东村教学点的照片,还有次仁顿珠网店的销售记录。他说:“基层工作没什么诀窍,就是把‘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牧民增收’这些小事,当成自己的大事来做——你把心交给牧民,牧民就会把信任交给你。”

台下的干部们听得认真,有个年轻干部问他:“陈默哥,你在高原待了这么久,不想家吗?”

陈默笑了:“想啊,可这里也成了我的家——有扎西次仁这样的老大哥,有卓玛拉姆这样的好同事,有平措这样的孩子,还有草原上的青稞、牦牛,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让我舍不得走。”

交流结束后,陈默顺路去了乃东村。平措看见他,跑过来递给他一张画——画上是草原、雪山,还有一个穿干部服的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平措说:“陈默叔叔,这是我画的你,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帮大家做事。”

陈默接过画,小心地收进笔记本里。他知道,这张画,比任何“优秀证书”都珍贵——因为它藏着草原的未来,藏着他在雪域坚守的意义。

那天晚上,陈默在教学点的教室里坐了很久。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小课桌上,温柔得像母亲的手。他掏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平措说想成为帮大家做事的人。原来,基层工作不只是解决问题,更是传递力量——把‘实诚’传给孩子,把‘希望’传给草原,这才是最长久的‘岗巴模式’。”

草原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青稞的香气,拂过笔记本上的字。陈默知道,他的雪域故事,还会继续——也许明年会建乃东村的养老院,也许后年会帮吉拉村修文化站,也许还有更多的“小事”要做。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只要心里装着草原,装着牧民,装着那些小课桌旁的眼睛,他的笔就不会停,他的脚步就不会歇。

这片雪域,早已不是他“偿还助学贷款”的地方,而是他扎根的地方,是他用心守护的“家”。而他的“雪域笔锋”,也会一直写下去,写尽这里的温暖、希望,还有一代又一代人对好日子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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