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夫人当风骨自立_精选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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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5 23:30:30

我被抬进医署时,血染红了半条长街。

我的夫君,大乾朝最年轻的昭武将军裴衍,却在庭院里抱着他的义妹柳莺莺。

他无视了我身上狰狞的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焦急地指着柳莺莺被新鞋磨破皮的脚后跟,对医官怒吼:“先看她的脚!没看到她疼得在发抖吗?”

柳莺莺在他怀里柔弱地摇头:“兄长,我没事的,先看姐姐……”

裴衍却红着眼,声音里是我从未听过的颤抖与心疼:“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逞强。

疼就要说,有我在。”

那一刻,世界在我耳边轰然倒塌。

我终于明白了。

成婚三年,他不是突然开始信奉什么“女子当有风骨,凡事自立”,他只是,不爱我了而已。

01

三年前,我,镇国公府嫡女沈月见,风光大嫁,成了少年将军裴衍的妻。

那时的他,会于演武场百忙之中,抽空陪我看新开的桃花;会于深夜归来时,小心翼翼地为我掖好被角;会在我随口说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时,策马一个来回,只为博我一笑。

所有人都说,裴衍爱我入骨。

可三日前,他从北境战场归来,一切都变了。

他带回了赫赫战功,也带回了一身冰冷的疏离。他说,边关的风沙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女子不应是攀附男人的菟丝花,当有自己的风骨与天地。

“月见,”他坐在书房,擦拭着他那柄饮血无数的长剑,“往后,你要学着自立。府中诸事,你自行决断,莫要再事事问我。”

我以为他是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心境有了变化,便温顺地点头:“好,都听夫君的。”

我天真地以为,这只是我们相处模式的一点小小改变。

直到昨天,我为了挂一盏他最喜欢的琉璃灯,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手臂被碎瓷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我的素色衣裙。

侍女惊慌地要去请将军,我却拦住了她,自己捂着伤口,一步步走到书房门口。

我以为,他看到我这样,总会心疼的。

他确实看到了,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视线就回到了他手中的兵书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府里养着医官,让他去为你包扎便是。月见,处理这点小伤,是你自立的第一步。”

“小伤?”我看着他,血顺着我的指缝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莲。

心,比伤口更疼。

我终究是一个人处理了伤口,医官包扎时手都在抖,不住地念叨:“夫人,这伤口太深了,万幸没伤着筋骨,但定会留疤了……”

晚上,他宿在了书房。

第二天,我收到了来自江南老家的急信,母亲病危。

我捏着信纸,冲进书房。他正在与几位将领议事,我顾不得礼数,声音发颤:“裴衍,我娘她……她快不行了,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他皱起眉,挥手让下属退下。

空旷的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走到我面前,拿过我手中的信,扫了一眼,随即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路途遥远,军务繁忙,我走不开。”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公事,“这里是五百两银票,足够你雇最好的马车,请最好的大夫。月见,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地方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满是泪水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反而带着一丝失望。

“难道离了我,你连回趟家都做不到?”

02

我终究是没能让裴衍陪我回江南。

他以军务繁忙为由,将我所有的请求都堵了回去。他甚至没有亲自送我出府,只是派了管家,将那个装有五百两银票的钱袋交到我手上。

他说:“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岳母。遇事莫要慌张,你已是将军夫人,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好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我坐在晃动的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冰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是我那颗正在一寸寸碎裂的心。

我原以为,他只是变了,变得冷漠了。我甚至还在为他找借口,战场残酷,或许他只是将所有情绪都封存了起来。

可当马车驶出城门,我无意间掀开帘子,却看到了令我遍体生寒的一幕。

城门不远处的茶楼上,裴衍凭栏而立。他身边,站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正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义妹,柳莺莺。

他没有穿象征着冰冷与戒律的盔甲,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神情是我久违的温柔。他正侧耳听着柳莺莺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柔和。

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的军务繁忙,他的走不开,都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借口。

他不是没有时间,他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原来,他不是不懂温柔,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

我放下车帘,隔绝了那刺眼的一幕。

一路南下,我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耽搁。可当我赶到家时,母亲已经陷入了昏迷。

大夫说,母亲的病是心病,常年郁结于心,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药石无医。

我跪在母亲床前,握着她枯瘦如柴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父亲坐在一旁,一夜之间白了头。他原本是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如今却像一棵被风霜抽干了水分的老树。

“月见……你一个人回来的?裴将军呢?他……他怎么没陪你?”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该如何告诉他,那个他曾引以为傲的女婿,如今连见我一面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我该如何告诉他,他的女儿,在夫家过得并不如意?

我只能强忍着心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爹,阿衍他……军务繁忙,实在走不开。他让我代他向您和娘问好。”

父亲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叹了口气:“罢了,国家大事要紧。”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我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她偶尔清醒片刻,会拉着我的手,喃喃地说:“月见……要过得好……别像娘……”

我笑着应她,眼泪却拼命往肚子里咽。

母亲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她走的那天,江南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我请来的大夫为我诊脉,最后留下一纸诊断书,上面写着“郁结于心,伤及根本,恐有碍子嗣”。

我将诊断书连同母亲的死讯,一同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看到母亲的死讯,看到我的诊断,能有一丝动容,能赶来陪我。

03

京城的信使快马加鞭,七日后便带回了裴衍的回信。

信中没有片语安慰,只有一贯冰冷的命令和质问。

“岳母病故,我已知晓。节哀。”

“至于你的病,不过是些妇道人家的矫情之言。真正的风骨,是哪怕身处惊涛骇浪,内心依旧坚若磐石。月见,我以为你懂。”

信纸的末尾,还附着一张他亲手誊抄的《女诫》,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矫情?”我看着那两个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

我日夜不眠地照顾母亲,心力交瘁,悲伤过度以至伤了身体,在他眼里,竟然只是“矫情”二字可以概括的吗?

我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丢在地上,却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口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走了我最后一丝温度。

父亲看到了那封信,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捡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完后,他那本就佝偻的背,弯得更深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着手为母亲办理后事。

按照大乾的规矩,出嫁女不能主持娘家的丧仪。可父亲已经垮了,整日里只是抱着母亲的牌位枯坐,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亲戚们冷眼旁观,甚至还有人说些风凉话,说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克了娘家。

“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就是,裴将军怎么也不派个人回来帮衬一下?看来这沈家,是真的不行了。”

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我只能咬着牙,一个人撑起所有事。联系僧人做法事,采买棺木寿衣,宴请前来吊唁的宾客……

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从早转到晚。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能卸下所有伪装,抱着膝盖,无声地痛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母亲下葬那天,天又下起了雨,不大,却密密麻麻,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愁绪。

送葬的队伍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我穿着厚重的丧服,手捧母亲的牌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噩耗再次传来。

家里的老仆人连滚带爬地跑来,哭喊着:“小姐!不好了!老爷他……老爷他上吊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牌位“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我疯了一样往山下跑,雨水和泪水糊了我一脸。

当我赶回家时,只看到父亲冰冷的尸体。他穿着生前最爱的那件儒衫,身下,压着我那封被揉皱的家信,和裴衍誊抄的《女诫》。

一日之内,父母双亡。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座山,同时崩塌了。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流不出任何眼泪,只是觉得好冷,好冷。

绝望之中,我想到了裴衍。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了一封血书,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裴衍,我爹娘都没了。求你,回来帮帮我。”

我求他,回来。

04

我以为,在我如此绝望的境地里,在我用血写下“求你”二字时,裴衍就算心是铁做的,也该被捂热一分。

可我等来的,不是他归来的身影,而是一封比数九寒冬的冰雪还要冷酷的回信。

信是他的亲兵送来的,那亲兵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不忍。

信纸上,裴衍的字迹依旧龙飞凤舞,却字字诛心。

“沈月见,我收到你的信了。”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我。

“岳父岳母接连离世,我很遗憾。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回来,他们就能活过来吗?”

“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他们已经走了,你更应该学会坚强,学会自立。难道以后你人生中遇到的每一道坎,都要指望我来帮你填平?都要我托举着你往前走吗?”

“我娶的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是将门之后,不是一个离了父母和夫君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废物……

原来在他心里,我竟是个废物。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我看着那亲兵,木然地问:“他……在做什么?”

亲兵低下头,不敢看我,支支吾吾地答:“将军……将军正在校场,教柳姑娘骑马。”

教柳莺莺骑马……

我的父母双亡,我一个人在江南孤立无援,我的夫君,却在京城,悠闲地教另一个女人骑马。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真是傻,真的。

我怎么会到现在还对他抱有期望?我怎么会以为,他会是我最后的依靠?

那亲兵看着我状若疯癫的样子,不忍地劝道:“夫人,您节哀。将军他……他或许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人。”

我摇了摇头,止住笑,也止住了泪。

“不,他不是不知如何安慰人。”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只是,不想安慰我而已。”

哀莫大于心死。

那一刻,我的心,彻彻底底地死了。

我没有再给裴衍写一个字,也没有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按照规矩,将父亲和母亲合葬。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亲族的帮衬,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和我一个人。

我亲手为他们立了碑。

墓碑上,我没有刻上“女婿裴衍”的名字。

他们生前未能享受到女婿的半分孝心,死后,又何必再与他扯上关系。

做完这一切,我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人,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安家。偌大的沈府,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在父母的灵堂前,静静地坐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我走出沈府,将大门用一把大锁,从外面锁上。

我处理完所有后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最后一眼,我看到的是父母合葬的墓碑,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晕倒在了墓地前。

05

再次醒来,是在一家陌生的客栈里。

救我的是一位好心的药商,他见我晕倒在墓地,便将我带了回来。

“姑娘,你醒了?”药商的妻子端来一碗热粥,“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大夫说你这是悲伤过度,加上劳累,才会晕倒的。”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小腹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别动,别动!”药商妻子连忙按住我,“你这身子……唉,大夫说你刚小产,得好好将养着,万不能再动气了。”

小产?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我……我曾有过一个孩子?

在我为父母的丧事奔波,在我被裴衍的冷漠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我的身体里,曾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可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夫君的爱,现在,连我唯一的孩子也失去了。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一股巨大的、无法遏制的绝望将我吞噬。

趁着药商妻子不注意,我拔下了头上的金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世界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裴衍。他穿着我们初见时那身银白色的铠甲,逆着光,朝我伸出手,温柔地笑着说:“月见,跟我回家。”

回家……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流下了眼泪。

裴衍,我没有家了。

被送往医署的路上,我残存的意识,看到了令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我的夫君,大乾朝战无不胜的昭武将军,那个让我凡事自立的男人,正抱着他的义妹柳莺莺,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医署。

他怀里的柳莺莺,梨花带雨,柔弱无骨。

“大夫!快!快看看她的脚!”裴衍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和失措,那是我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表情。

“兄长,我没事的,就是被新鞋磨了一下……”柳莺莺的声音又娇又软。

“怎么会没事!都流血了!”裴衍打断她,红着眼眶,对匆匆赶来的医官说,“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逞强。疼就要说,有我在。”

我躺在冰冷的担架上,血还在不停地流。

抬着我的伙计试图挤进去:“让一让!让一让!这里有个快不行的!”

裴衍却像没听到一样,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柳莺莺那个被磨破皮的脚后跟上。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脚,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而我,他明媒正娶的妻,浑身是血,命悬一线,他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那一刻,我突然就懂了。

他不是突然崇尚独立,他只是不爱我了。

他的所有爱,所有心疼,所有例外,都给了另一个人。

我的坚强,我的自立,在他眼里,都成了理所当然。而柳莺莺的一点点伤,就足以让他方寸大乱。

多可笑啊。

我闭上眼,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裴衍,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06

我没死成。

救我的那位药商,恰好是城中最大的药材行老板。他请来了全城最好的大夫,用最名贵的药材,硬生生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醒来后,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药商的妻子劝我:“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千万别再做傻事了。你还这么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日子?

我的好日子,从三日前裴衍从北境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我向他们道了谢,给了足够的银钱作为报答,然后便离开了。

我没有回京城,那个所谓的“家”,对我来说,早已是牢笼。我也没再回沈家祖宅,那里承载了太多悲伤的回忆。

我换了一身最普通的布衣,用面纱遮住脸,找了一个偏僻的小镇,住了下来。

我开始为自己而活。

我用身上剩下的一点银子,盘下了一个小小的绣庄。我从小针线活就好,我绣的江南山水,栩栩如生,很受欢迎。

日子不富裕,却很安宁。

我不再是将军夫人沈月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绣娘,阿月。

我以为,我和裴衍,今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绣庄里。

是裴衍的亲兵,那个曾给我送信的年轻人。

他看到我时,愣了很久,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夫……夫人?”

我正在理着手里的绣线,闻言,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他激动地走上前,“夫人,真的是您!您还活着!太好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夫人,您快跟我回京城吧!将军他……他快不行了!”

我理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将军英明神武,洪福齐天,怎么会不行了?”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是真的!”亲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自从……自从收到您在江南的死讯,将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疯了一样地找您,把整个江南都翻了过来。后来,柳……柳莺莺被查出是敌国奸细,她接近将军,就是为了窃取军情。将军因为失察之罪,被陛下削了兵权,夺了爵位,如今……如今只是个庶人了。”

哦?

我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麻木。

“那又与我何干?”我终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我早已不是将军夫人。他的事,与我无关。”

“夫人!”亲兵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将军他……他真的很后悔!他整日抱着您的牌位,不吃不喝,嘴里念的都是您的名字。他说他错了,他混蛋,是他逼死了您。您就回去见他一面吧,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后悔?

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教别的女人骑马。

在我父母双亡,孤立无援的时候,他说我是废物。

在我流产自尽,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只顾着另一个女人磨破的脚后跟。

现在,他失去了一切,倒想起我来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回去告诉裴衍。”

“沈月见,已经死了。”

“死在了江南的那个雨天,死在了他所谓的‘风骨与自立’里。”

07

我以为我的话,足以让裴衍死心。

但我低估了他的偏执。

亲兵走后的第三天,他就亲自找来了。

他出现在我那小小的绣庄门口时,我正在教邻家的女孩刺绣。阳光透过门扉洒进来,将屋内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再没有了当初身为昭武将军的意气风发。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落魄的书生。

他只是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眼眶通红,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

邻家女孩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问:“阿月姐姐,这人是谁啊?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

我放下手中的绣绷,平静地对她说:“一个问路的。小丫,你先回家,明天再来学。”

支走了女孩,我才转身面向他,语气疏离:“这位客官,迷路了吗?”

他身形一颤,一步步向我走来,声音沙哑得厉害:“月见……真的是你……你没死……”

他想来拉我的手,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他固执地看着我,眼泪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拿绣花针的样子……我都记得。”

“月见,对不起……跟我回家好不好?”他卑微地祈求着,像是在恳求神明的宽恕,“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该那样对你……”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忏悔,说他当初是如何被柳莺莺蒙骗,说他以为那种冷酷的方式是在磨砺我,是为了我好。

“为了我好?”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我好,就是在我摔断胳膊时,让我自己处理?为了我好,就是在我母亲病危时,只给我钱,说那是唯一能帮我的地方?为了我好,就是在我被诊出郁结于心时,说我矫情?”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积压了半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裴衍!为了我好,就是在我父母双亡,求你回来时,你却在教别的女人骑马,还骂我是废物?!”

“为了我好,就是在我流产自尽,被抬进医署时,你却抱着那个只磨破了脚皮的女人,求大夫先救她?!”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别说了……月见,求你别说了……”他痛苦地哽咽着,“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有眼无珠……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肯跟我回去……”

“回去?”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尘埃的男人,如今却像狗一样卑微。

“回哪个家?将军府吗?哦,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将军了。”

“裴衍,我告诉你,从我父母双死,你却无动于衷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恩断义绝了。”

“我沈月见,没有家了。更不会,再回你的家。”

08

裴衍没有走。

他就长跪在了我的绣庄门口,从白天到黑夜。

小镇的人来来往往,对着他指指点点。有的人认出了他,惊呼着“这不是当年那个大将军吗”,引来更多人围观。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挺直了脊背,一动不动地跪着,目光执拗地锁在绣庄紧闭的门上。

我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心软。

他了解我,知道我骨子里的善良。

可惜,他忘了,我的善良,连同我的爱情,我的孩子,我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亲手扼杀了。

我没有开门,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照常吃饭,睡觉,做绣活,仿佛门外那个备受瞩셔目的人,只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我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绣绷,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我知道,他还在那里。

邻家的张大娘撑着伞来给我送饭,看到门外跪在雨中的裴衍,吓了一跳。

“阿月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人是你什么人啊?怎么就这么跪着,会出事的呀!”

我接过饭盒,淡淡地说:“一个疯子罢了,张大娘不必理会。”

“可他……”

“他愿意跪,就让他跪着吧。”我打断她的话,“别人的事,我们少管。”

张大娘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吃着饭,却有些食不知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跪在雨中的样子。

我告诉自己,不要心软,沈月见,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现在所受的苦,不及你当初的万分之一。

可是,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不是为他,是为那个曾经深爱过他的,天真愚蠢的自己。

雨一直下到第三天清晨才停。

我推开门,准备去河边浣纱。

他倒在绣庄门口的积水里,浑身湿透,嘴唇发紫,已然失去了意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我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跨了过去。

身后传来人们的议论声。

“天哪,这姑娘心也太狠了!”

“就是啊,好歹是条人命呢,就这么不管了?”

“你们懂什么,看这样子,肯定是这男的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我没有理会这些声音。

狠心?

是啊,我的心,早就被他磨硬了,磨冷了。

我走到河边,将纱线浸入冰冷的河水中。清澈的河面倒映出我平静的脸。

这张脸上,再也不会为那个叫裴衍的男人,出现任何波澜了。

09

裴衍被人救走了。

是镇上的大夫看不下去,将他抬回了医馆。

我听说,他淋了三天三夜的雨,高烧不退,差点就没命了。

镇上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从前的亲近和善意,变成了疏离和指责。他们都说我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我不在乎。

别人的看法,与我何干?

裴衍在医馆里躺了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命。

他能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又来了我的绣庄。

这一次,他没有跪下,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形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月见。”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我没有理他,专心致志地绣着手中的一朵牡丹。

“我这次来,不是求你原谅的。”他自顾自地说着,“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把京城的将军府卖了,换来的钱,一部分给了当年跟随我的将士们安家,另一部分,我以你的名义,捐给了边关的将士做军饷。”

“我知道,你一直心善,挂念着他们。”

我手中的针,顿了一下。

“月见,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重悲伤,“我就在镇上住下,不远,就在镇口那间茅屋。你……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腿,在雨里跪了三天,落下了病根。

从那天起,裴衍真的就在镇上住了下来。

他不再是将军,只是一个普通的镇民。他开始学着自己劈柴,自己种地,干着他这辈子从未干过的粗活。

他不再来我的绣庄,只是每天清晨,会在我的门口,放上一小把新采的山花。傍晚,又会悄悄地帮我挑满水缸。

他不与我见面,只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图弥补着什么。

小镇的人们也渐渐从他口中,拼凑出了我们过去的故事。于是,那些指责我的声音,都变成了同情。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我不需要怜悯。

我只想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我将他送来的山花,扔掉。将他挑满的水,倒掉。

我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10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年后,江南传来消息,朝廷为我沈家平反,恢复了镇国公的爵位,并下旨,要寻我回京,继承爵位。

是裴衍做的。

他虽被削了官职,但毕竟曾是大乾的战神,在军中威望仍在。他拖着病体,四处奔走,联络旧部,将当年柳莺莺一案的始末和我沈家的冤屈,一并呈到了御前。

皇帝感念我父亲的忠烈,也或许是出于对裴衍的一丝愧疚,最终同意了。

来宣旨的公公,找到了我的绣庄。

当着全镇人的面,宣读了圣旨。

我成了大乾朝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镇国公。

我看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心中五味杂陈。

我终于,可以为父母正名了。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回京。

临走前,我去了镇口那间茅屋。

裴衍正在院子里劈柴,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下,似乎都牵动着他腿上的旧伤。

看到我,他愣住了,手中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月见……”

“我要走了。”我平静地开口,“回京城。”

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随即又强撑起一抹笑:“好……好……该回去的。”

“裴衍,”我看着他,问出了我心中最后一个疑问,“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我从北境回来,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战死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柳莺莺告诉我,爱一个人,不是把她养成金丝雀,而是要教会她独自飞翔的本领。我信了她的话……我以为,让你变得坚强,变得独立,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我以为,只要你足够强大,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

“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用最愚蠢的方式,亲手将我最珍爱的人,推得越来越远。”

原来如此。

多么可笑的理由。

他以为的为我好,却成了伤我最深的利刃。

“那你对柳莺莺呢?”我问,“你对她的心疼,对她的保护,也是为了让她学会独立吗?”

“不……”他痛苦地闭上眼,“我对她,只是……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那个天真烂漫,会对我撒娇,事事依赖我的你。我一边逼着你长大,一边又忍不住,怀念从前的你……我把对你的愧疚和心疼,都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他是个矛盾又可悲的疯子。

我懂了,全都懂了。

我转身,不再看他。

“月见!”他在我身后,撕心裂肺地喊道,“别走!留下来,或者……带我走!”

我没有回头。

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月见……我把一切都还给你,爵位,荣耀……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做回我那个,天真烂漫,什么都不用愁的小公主?”

我脚步未停。

裴衍,太迟了。

我的公主梦,早在那个下雨的江南,就已经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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