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契拍在桌上时,我才发现娶回来的不是绵羊是条龙_精选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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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5 23:27:47

我叫陈屿,十年寒窗,一朝中举,成了十里八乡唯一的状元郎。

我以为人生巅峰就此开启,还娶了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季月言。

她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的,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我家里人都说我娶了个菩萨回来。

直到我那走街串巷、四处占便宜的大姨,带着她那游手好闲的宝贝儿子找上门来。

她们想占我的房子,图我的俸禄,还想往我房里塞她们家的穷亲戚当丫鬟。

我气得之乎者也,却被“孝道”二字堵得说不出话。

我以为我的状元府邸,就要变成亲戚们的安乐窝。

结果,我那只会低头绣花的“菩萨”娘子,出手了。

她没吵,没闹,甚至都没大声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算了几笔账,讲了几个“别人家”的故事,又拿出了几张我看不懂的纸。

然后,我那嚣张跋扈的大姨,就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我们放过她。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娶回家的哪是什么菩萨。

这分明是尊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活阎王。

1

我叫陈屿,金科状元。

说实话,中状元那天,我腿都是软的。不是激动的,是饿的。殿试那天早上紧张,就喝了半碗粥,站了一天,脑子比口袋还干净。

皇上问了我什么,我答了什么,基本都忘了。只记得皇上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年轻人,有前途,别饿着。”

然后我就被簇拥着出了宫,骑着高头大马,跨过长安街。那感觉,不真实。跟做梦似的。

直到我娶了季月言。

媒人把她的画像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正埋头写一篇关于“仁政与民生”的策论。我头都没抬,就说:“行,都行,你们看着办。”

我爹娘倒是乐开了花,说季家是书香门第,月言更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我心想,福气不福气的,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吗?还能比圣贤书更复杂?

成亲那天,红烛摇曳。我掀开她的盖头,第一次仔细看她。

很安静的一个姑娘。

眼睛不大,是那种很柔和的杏眼,看人的时候,眼神很稳,不躲不闪。皮肤白,但不是那种病态的白,透着点玉石的温润。她就那么坐着,任我打量,手上还规规矩矩地放着一把团扇。

我说:“那个……你饿不饿?”

她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我也饿。”我说,“他们非让我喝酒,一杯接一杯,菜一口没吃上。”

她嘴角弯了一下,很浅的弧度。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夫君稍等。”

她站起来,走到旁边的食盒那里,端出一碗汤圆。

“这是出门前,母亲让我一定带着的。”她说,“怕夫君饿着。”

那天晚上,我俩就坐在桌子两边,一人一碗,把那碗汤圆吃得干干净净。没说什么话,但我觉得挺好。

比跟翰林院那帮老头子喝酒强多了。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我在翰林院当值,早出晚归。月言就在家里,管着那不大不小的院子。

她好像没什么脾气。下人做事慢了,她不催。厨房的菜咸了,她也只是多喝两口水。

我娘私下里跟我说:“屿儿啊,你这媳妇娶得好。性子软,跟个面团似的,以后你可得多担待些。”

我点点头。担待就担待呗,一个大男人,还能让媳妇受委屈?

她确实太安静了。有时候我回家,书房里就我一个人看书写字。她会默默地进来,帮我把凉了的茶换掉,再给我送一碟点心,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全程不超过三句话。

我甚至觉得,她有点怕我。

毕竟我是状元,身上有点读书人的傲气。她一个姑娘家,话不多也正常。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么一直平淡下去。直到我大姨,带着我那个冤种表哥,从老家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

那天我刚下值,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高亢的嗓门。

“哎哟喂!我的大状元外甥!可让大姨想死啦!”

我一进门,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就扑了过来,带着一股子樟脑丸和汗水的混合味道。是我大姨,刘招娣。

她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吊儿郎当的,是我表哥,王富贵。人如其名,他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富贵。可惜,人懒,心贪,除了会耍点小聪明,啥也不会。

“大姨,表哥,你们怎么来了?”我挣开大姨的熊抱,有点头疼。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大姨一拍大腿,“你当了状元,成了京城的大官,我们当亲戚的,能不来给你道贺,给你撑腰吗?”

她那双小眼睛在我这三进的院子里滴溜溜地转,嘴里啧啧称奇。

“乖乖,这院子可真大!比咱村长家的还气派!这地砖,都能照出人影儿来!”

王富贵更是直接,上手摸了摸院里的石桌,又敲了敲廊下的柱子,跟看自家东西似的。

我娘陪着笑脸,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大姨说,老家房子漏雨,想来京城投奔你,住一阵子。”

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这状元府,是皇上御赐的。说是府,其实也就是个清静的宅子。我俸禄不高,平日里用度都得精打细算。这突然多出两张嘴,还是两张只吃不干的嘴,我……

我正愁着,月言从屋里出来了。

她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对着我大姨和表哥福了福身。

“大姨,表哥,一路辛苦。屋子已经备好了,先喝口茶,歇歇脚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一下子就把院子里的嘈杂压了下去。

大姨的目光,像两把锥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月言。

“哟,这就是状元夫人啊?长得……倒是白净。”

那语气,带着七分审视,三分不屑。

我刚想开口,月言却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她引着大姨和表哥进了正厅。茶水,点心,早就备好了。

大姨一屁股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我说屿儿啊,你这媳妇,看着有点太……单薄了。这女人家,屁股大才好生养。她这么瘦,能行吗?”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

我娘的脸都白了。

我当场就要发作,圣贤书里可没教我怎么忍这种话。

“大姨。”

开口的,是季月言。

她还站在那里,手里端着茶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

“您说的对。”她说,“我身子是单薄了些。不过,太医说了,我这身子,易瘦,也易胖。主要看吃什么。”

她顿了顿,把一杯茶轻轻放到大姨面前。

“要是天天山珍海味地吃着,不出三月,保准比大姨您还圆润。可要是天天省吃俭用,吃糠咽菜,那可能就得瘦脱相了。”

她抬起头,那双杏眼看着我大姨,笑意盈盈。

“这状元府的吃穿用度,全看我夫君的俸禄。夫君俸禄多,我们吃得就好。夫君俸禄少,我们就得跟着勒紧裤腰带。”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大姨塞着满嘴的桂花糕,愣住了。

她看看手里的点心,又看看月言。脸上的表情,跟调色盘似的,精彩极了。

2

我大姨被月言那番话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她干笑了两声,把剩下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嘟囔道:“我外甥是状元,还能缺了你们吃的?”

月言只是笑,不说话,又给她续上了茶。

那天的晚饭,我娘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菜。

大姨和表哥王富贵,是真的不客气。一盘红烧肉,一大半进了王富贵的肚子。一盘清蒸鱼,大姨把鱼肚子上最肥的那块肉,直接夹到了自己碗里。

我和我爹娘,还有月言,基本上就吃了点青菜豆腐。

饭桌上,大姨的嘴也没停着。

“哎,我说弟妹啊,”她对我娘说,“你们家屿儿现在是出息了,可你们俩也老了。这偌大的宅子,就你们几个人,也太冷清了。以后啊,就让我和富贵留下来,帮你们照看着,也热闹热闹。”

我娘只能尴尬地笑。

王富贵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附和:“就是就是!表弟天天上朝那么忙,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以后家里扛米、换水这些粗活,都包在我身上!”

我爹听得直皱眉,刚想说话,月言又开口了。

“大姨,表哥,你们有心了。”她柔声说,“只是这宅子是皇上御赐的,规矩大。除了我们自家人,外人长住,是需要去衙门报备的。不然,被御史知道了,弹劾夫君一个‘私留外戚,意图不轨’的罪名,那可就麻烦了。”

“噗——”

王富贵一口鸡骨头喷了出来。

大姨也傻眼了:“啥?住一下还要报官?还要安罪名?这么严重?”

“是啊。”月言点点头,一脸的认真,“您想啊,夫君是天子门生,住在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咱们自己家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可一旦住了外人,就落人口实了。万一有人说咱们家拉帮结派,图谋不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她话说得轻飘飘的,可“掉脑袋”三个字,像三座大山,直接把我大姨和表哥砸蒙了。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贪婪和得意,瞬间变成了惊恐。

“那……那还是算了,算了。”大姨干巴巴地说,“我们就是来看看,过几天就走,不久住,不久住。”

那一顿饭,后半场吃得鸦雀无声。

晚上回到房里,我看着正在灯下看账本的月言,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谢谢你。”我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她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夫君谢我什么?”

“谢你解围啊。”我说,“我那大姨……唉,她就那样。要是我开口,肯定就吵起来了。”

月言放下账本,走到我身边,帮我理了理衣领。

“夫君是状元,是读书人,要爱惜羽毛。跟长辈争执,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她说,“这种事,让妾身来做就好了。”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划过我的脖颈,让我心里莫名一动。

我看着她,在烛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得像一幅画。我忽然觉得,我这个媳妇,好像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大姨又开始作妖了。

她见“长住”的计划泡了汤,就开始琢磨别的。

早饭时,她看着月言面前的一碗清粥,撇了撇嘴。

“月言啊,你这身子也太弱了。早上就喝这个,怎么能行?”她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女人家,要懂得保养。你得吃燕窝,阿胶,懂不懂?天天吃,气色才能好,才能给咱们陈家开枝散叶。”

我娘听了,连忙说:“亲家姐姐说的是。月言,回头娘让厨房给你炖燕窝。”

月言放下勺子,微笑道:“谢谢娘,也谢谢大姨关心。只是,燕窝太贵重了,我这身子,怕是无福消受。”

“哎,这叫什么话!”大姨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你现在是状元夫人,吃碗燕窝怎么了?屿儿,你说是不是?可不能亏待了媳妇!”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点头。

结果,当天下午,大姨就拉着我娘,上街了。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

“买回来了!顶好的血燕!”大姨献宝似的打开包袱,“花了大价钱呢!月言,你可得天天喝!”

我娘一看那燕窝的成色,再问了价钱,脸都绿了。

足足二十两银子!

我一个月的俸禄,才三十两。这一下就去了三分之二。

这哪里是买燕窝,这分明是抢钱!

更过分的是,第二天厨房炖好了燕窝羹,一式三份。一份给月言,一份给我娘,还有一份,被大姨端进了自己的房间。

美其名曰:“我这是关心月言,特意尝尝味道,看看火候够不够。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也得补补。”

我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冲到她房门口,就想跟她理论。

门,却被月言从后面轻轻拉住了。

她对我摇摇头,眼神平静无波。

“夫君,别气。”

“我能不气吗!”我压低声音吼道,“她这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我知道。”月言说,“但现在去吵,解决不了问题。她是长辈,你跟她吵,最后没理的还是你。街坊邻居听见了,只会说你不孝。”

“那怎么办?就这么让她吃?”

月言看着我,忽然笑了。

“夫君,你觉得,这燕窝,好吃吗?”

我一愣:“我怎么知道?”

“好不好吃,得看是谁吃,怎么吃。”月言拉着我回到书房,关上门。

她给我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夫君,你是个聪明人,但你的聪明,都在书本上。这人情世故,比书本里的学问复杂多了。”

“咱们家现在的情况,是人人都知道我们是状元府,觉得我们有钱。大姨她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你越是表现得大方,她们就越是得寸进尺。你跟她们吵,她们就撒泼打滚,说你当了官就忘了本。横竖都是她们有理。”

我皱眉:“那依你之见?”

“对付这种人,不能硬碰硬。”月言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

“得用巧劲。”

她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我听完,眼睛越瞪越大,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

这个计划……也太损了吧?

我那菩萨一样的娘子,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3

月言的计划,简单来说,就三个字:捧杀他。

她说,我表哥王富贵,最大的毛病就是好高骛远,总想不劳而获。我大姨呢,最大的毛病就是觉得她儿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崽。

“咱们就顺着她,把表哥捧上天。”月言慢悠悠地说,“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越疼。”

我有点犹豫:“这样……是不是有点太……”

“太什么?”月言看着我,“夫君,对付恶人,就要用恶人的法子。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又跟你讲亲情。咱们不主动害人,但也不能任人宰割。”

她说得对。圣贤书教我以德报怨,可没教我别人打我左脸,我还要把右脸伸过去。

于是,我默许了。

第二天,饭桌上。

大姨又在吹嘘她儿子王富贵有多聪明,说要不是家里穷,早八百年就考上状元了,根本轮不到我。

我爹娘听得脸都黑了,又不好发作。

我清了清嗓子,按照月言教我的,开了口。

“大姨说的是。表哥的确是天纵奇才,我远远不及。”

大姨和王富贵都愣住了,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以表哥的才华,窝在乡下实在是太可惜了。如今到了京城,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

王富贵眼睛一亮:“表弟,你有什么好路子?”

“路子嘛,自然是有的。”我故作高深地说,“我最近在翰林院,接触了不少大人物。我发现啊,这京城里最赚钱的,不是做官,也不是做生意。”

“那是什么?”大姨急切地问。

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是‘雅好’。”

“啥叫‘雅好’?”

“就是那些文人墨客的喜好。比如说,斗蛐蛐,养画眉,盘核桃。”我指了指王富贵,“我看表哥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就特别适合干这个。这玩意儿,不需要本钱,全凭眼光和运气。一旦入了行,结交的都是王公贵族,到时候别说买宅子,就是封个官,也不是不可能。”

我这番话,半真半假,专门往王富贵这种人的心坎里说。

果然,王富贵听得两眼放光,抓耳挠腮。

大姨更是激动地一拍桌子:“我就说我儿子是干大事的料!富贵,你听见没?这可是你状元表弟给你指的路!”

月言在旁边,适时地递上一杯茶,柔声说:“夫君也是看重表哥,才把这压箱底的门道说出来。表哥若是真有兴趣,夫君在翰林院,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哪家的公子哥儿最近在玩这个。”

“要得要得!”王富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弟,弟妹,这个忙你们可一定要帮!”

我看着他俩那副样子,心里暗暗发笑。

鱼儿,上钩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恰好”从同僚那里,打听到了城南有个花鸟市场,是京城最大的“雅好”集散地。

我还“无意”中透露,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最近正痴迷一种叫“三尾凤”的蛐蛐,出价百两黄金都求不到一只。

王富贵听完,当天就坐不住了。

他从大姨那里拿了二两银子,说是“启动资金”,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杀向了城南花鸟市场。

他走后,大姨在家里坐立不安,一会儿念叨我表哥怎么还不回来,一会儿又畅想他抱着金蛐蛐回来的威风样子。

“月言啊,”她拉着月言的手,前所未有地亲热,“等我们富贵发了财,买了大宅子,就把你和屿儿接过去住。到时候,你那燕窝,我让你天天吃,顿顿吃!吃腻为止!”

月言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

王富贵是傍晚才回来的。

人是回来了,但样子有点惨。

衣裳被划破了几个口子,脸上还有一道红印子,手里提着个空荡荡的竹笼。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姨扑上去,心疼得直掉眼泪。

王富贵一脸晦气,把竹笼往地上一摔。

“别提了!那鸟市的孙子,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我看了半天,好不容易相中一只蛐蛐,那老板非说是‘铁将军’,要我五两银子。我跟他讲价,讲到最后,他叫人把我轰出来了!”

“反了他们了!”大姨气得跳脚,“他们不知道你表弟是状元吗?”

“我说了啊!”王富贵一脸委屈,“我一说,他们围上来的人更多了,说状元郎的表哥,怎么还为二两银子讲价,是不是冒充的。还有人……还有人动手推我……”

他说着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憋着笑,差点憋出内伤。

月言却是一脸担忧地走过去,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王富贵。

“表哥,别难过。做大事的人,哪有不受挫折的。”她温言软语地安慰道,“第一次去,不熟悉行情,吃点亏是难免的。依我看,这反倒是好事。”

“好事?”大姨和王富贵都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是啊。”月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想啊,要是你第一次去就赚了大钱,那只能说明你运气好。可你第一次去就吃了亏,还被人打了,这说明什么?”

她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说明老天爷是在考验你!是在磨砺你!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表哥,你这是成大事的预兆啊!”

我站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也能圆回来?

我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第一次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能这么用。

王富贵显然被唬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月言,眼里的泪都忘了流。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月言的语气,斩钉截铁,“不信,你明天再去。带着今天的经验,肯定不一样。”

大姨也被说动了,扶着她儿子,咬牙切齿地说:“对!月言说得对!儿子,别怕!咱明天再去!娘这里还有点私房钱,都给你!咱非得把那金蛐蛐给弄回来不可!”

看着他们母子俩重燃斗志的样子,我悄悄地给月言比了个大拇指。

她回过头,冲我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身后仿佛有条狐狸尾巴在摇。

4

王富贵在“雅好”这条康庄大道上,越走越偏。

他先是斗蛐蛐,输光了大姨所有的私房钱。

然后又去养画眉,结果买回来的鸟,是个“哑巴”,一声不吭,就知道吃。

最后,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盘核桃能转运,花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买了对坑坑洼洼的核桃,天天在手里搓,搓得满手是油。

大姨的嘴,也从一开始的“我儿子是干大事的料”,变成了“这京城的人,心都黑”。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闷。

那碗价值二十两银子的燕窝,也终于吃完了。大姨旁敲侧击了好几次,想让我娘再买点。

但我娘现在看见她就头疼,每次都找借口躲开。

眼看着“雅好”发财的路走不通,王富贵又动起了别的歪心思。

这天,我休沐在家,正在书房看书。

王富贵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表弟,在忙呢?”他搓着手,一脸谄媚的笑。

我眼皮都没抬:“有事?”

“嘿嘿,是有点小事,想请你帮个忙。”他凑过来说,“你看,我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总不能一直这么闲着。我想找个差事干干。”

我有点意外。他居然想干活了?

“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你们翰林院还缺个抄书的?”王富贵挤眉弄眼地说,“你看,我好歹也读过两年私塾,写字还行。你跟上面说一声,把我安排进去呗?咱们是亲戚,你还能不信我?”

我放下书,看着他。

翰林院抄书的,那都是正经的吏员,需要经过考核的。就算我肯,人家也不要啊。

我刚想拒绝,忽然想起月言的话:不要硬碰硬。

于是我话锋一转:“嗯,这倒是个好想法。在翰林院当差,虽然辛苦点,但胜在体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抄书的活儿,是个精细活。不能有半点错漏。我得先考考你,看看你合不合适。”

我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礼记》,翻到其中一篇,递给他。

“这样吧,你把这篇文章抄十遍。不能有一个错字,不能有一处涂改。抄好了拿给我看。要是真行,我豁出这张脸,也去帮你问问。”

王富贵一听有戏,顿时喜笑颜开,拿着书和纸笔,颠儿颠儿地回房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礼记》那篇文章,生僻字加起来几十个。别说他,就是我,抄十遍不出错都难。

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结果,王富贵比我想象的,还没用。

他抄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哭丧着脸来找我,说头晕眼花,手腕发酸,实在干不了这活。

我“惋惜”地叹了口气,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我以为,他总该死心了。

没想到,我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从翰林院回来,刚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我娘坐在院子里抹眼泪,我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月言站在他们旁边,脸色也有些发白。

“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沉。

我娘看见我,哭得更厉害了:“屿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家里出大事了!”

原来,就在今天中午,我大姨在家里大吵大闹。

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张我们家老宅的地契,非说那宅子是当年我爷爷留给她的,被我爹给霸占了。

现在,她要求我爹娘,要么把京城这座状元府过户给她儿子王富贵,作为补偿。要么,就给她一千两银子,她拿着钱,自己去买宅子。

不然,她就去衙门告我们,告我们“侵占家产,不忠不孝”。

“她……她怎么能这么无耻!”我气得浑身发抖。

那老宅,明明是我爷爷传给我爹的,地契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她手里那张,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废纸!

“她就是疯了!”我娘哭着说,“她说,你要是不答应,她就去宫门口闹,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个新科状元,是怎么欺负长辈,逼死亲姨的!”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我是天子门生,最重名声。要是这事闹大了,御史参我一本,我的仕途就全完了!

“爹,娘,你们别急。”

一直沉默的月言,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我狂躁的心,瞬间平复了不少。

她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眼神异常镇定。

“夫君,你信我吗?”

我看着她。

在这一片混乱和恐慌中,只有她,像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地立在那里。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但我知道,此刻,我只能信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那这件事,就交给我。”

她转过身,对我爹娘说:“爹,娘,你们也别慌。大姨要的,不过是一个‘理’字。咱们把理讲清楚了,她就没法闹了。”

“怎么讲清楚?”我爹叹了,“她现在就是个疯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听不进去,就找个能让她听进去的人来。”

月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不是要去衙门告状吗?”

“那咱们,就先她一步,把官差请到家里来。”

5

我被月言的提议吓了一跳。

“请官差来家里?这……这不是把事情闹得更大了吗?家丑不可外扬啊!”

“夫君,”月言看着我,目光灼灼,“家丑,是捂不住的。你越是想捂,传出去的版本就越难听。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不如我们自己,把事情摆在明面上,一次性解决。”

她顿了顿,继续说:“大姨现在就是抓住了你‘爱惜名声’这一点,才敢有恃无恐。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我们主动报官,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谁是谁非,让官府来断。”

我爹也觉得不妥:“让官府来断,那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爹,”月言的语气很平静,“脸面,是靠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如果我们今天退了一步,把宅子或者银子给了她,那明天,就会有无数个‘大姨’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们陈家,就真的没有脸面可言了。”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讲的都是君子坦荡荡。可事到临头,我却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反倒是她一个女子,比我看得更透彻,也更果决。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好!就按你说的办!”

月言笑了。

她立刻叫来管家,让他去顺天府衙门,就说状元府遭人讹诈,请府尹大人派人前来处理。

管家前脚刚走,大姨和王富贵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两人冲进正厅,大姨指着我的鼻子就骂:“陈屿!你个小白眼狼!你为了霸占家产,竟然要去告你亲大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王富贵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表弟,你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以后史书上写你,就是个不忠不孝的奸臣!”

我气得说不出话。

月言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大姨,您先别急着骂。我们报官,不是告您,是请官老爷来评理。”她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您不是说,我们占了您的宅子吗?正好,让官老爷看看,那地契上,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字。”

“你……”大姨被她堵得一噎。

“再说了,”月言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这件事,早晚也得让官府知道。您要是真去宫门口闹,惊动了圣驾,最后来处理的,不还是顺天府的官差?我们现在主动请他们来,也是省了您的事。您看,我们多为您着想。”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大姨后面的所有招数,都给堵死了。

大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月言“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个时辰后,顺天府的差役来了。

带头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

他一进门,先是客客气气地对我行了个礼:“陈状元,听闻府上出了点纠纷?”

我点点头,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师爷听完,捻了捻胡子,看向我大姨。

“这位老夫人,可有证据?”

“有!当然有!”大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纸,递了过去,“官爷,您看!这就是地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师爷接过地契,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然后,他又让我爹拿出了我们家的地契。

两张地契,并排放在桌子上。

师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官爷,怎么样?是不是她家的那张是假的?”王富贵急不可耐地问。

师爷抬起头,看了他们母子俩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假的,倒不至于是假的。”

大姨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过……”师爷话锋一转,“这张地契,是三十年前的老地契了。而且,上面写的是‘租赁’,不是‘买卖’。”

“什……什么?”大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简单来说,”师爷敲了敲桌子,解释道,“三十年前,你家的宅子,确实租给了陈状元的祖父。租期,是一年。租金,是十斗米。这张地契,就是当初的租赁契约。一年之后,这契约就作废了。”

师爷又拿起我家的地契。

“而这一张,是二十八年前,由官府重新丈量、登记、发放的新地契。上面明确写着,此宅院,归陈状元之父,陈明德所有。红印大章,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师爷看着我大姨,一字一句地说,“那宅子,跟您,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轰!

我感觉,我大姨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我爹明明说,那宅子是我们的……”

“你爹?”一直没说话的月言,忽然开口了。

“大姨,我冒昧地问一句,这张地契,您是从哪里找到的?”

“我……我是在我爹的旧箱子里找到的……”

“那箱子里,除了这张地契,还有别的东西吗?”月言追问道。

“有……还有一封信……”大姨下意识地回答。

“信呢?”

“信……信我没看,就扔了……”

月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大姨啊大姨,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她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封信,递给了师爷。

“师爷,您再看看这个。”

师爷接过信,打开一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把信,递给了我大姨。

“老夫人,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你爹,当年写给你丈夫的信。信上说,他知道你心气高,怕你受委屈,所以骗你说老家的宅子是留给你的,让你有个念想。实际上,那宅子,他早就做主,卖给了自己的亲兄弟,也就是状元公的祖父。”

“信里还说,让你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总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你胡说!”大姨疯了一样地尖叫,“这信是你们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您一看便知。”月言淡淡地说,“信的末尾,有外祖父的私印。这私印,做不了假。”

大姨抢过信,看到末尾那个熟悉的印章,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6

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了。

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顺天府的师爷,最后判我大姨“讹诈未遂”,本该杖责二十,收监半月。

但我爹娘心软,念在是亲戚,替她求了情。

师爷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就从轻发落了,只是严厉地训斥了他们母子一顿,让他们写下保证书,永不再犯,就把他们放了。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该结束了。

他们闹了这么大一个没脸,总该知道收敛,卷铺盖走人了吧?

我又一次,低估了他们的脸皮厚度。

当天晚上,大姨就“病”了。

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会儿说心口疼,一会儿说喘不上气,一会儿又说头晕眼花,马上就要不行了。

王富贵跪在床边,哭天抢地,说我们把他娘给气病了,我们要是不把他娘治好,他……他就死在我们家门口。

我爹娘是老实人,一看这架势,又慌了。

连忙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

大夫仔仔细细地把了脉,看了舌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老夫人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就是……气急攻心,加上有点中暑,卧床休息两天,喝点清热解毒的汤药,自然就好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

翻译过来就是:屁事没有,纯属装病。

可大姨不认啊。

大夫一走,她就哭得更凶了,说我们收买了京城所有的大夫,合起伙来害她,不想让她活了。

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叫什么事啊!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这是打算赖在我们家不走了!

我去找月言。

她正在灯下,不紧不慢地绣着一朵并蒂莲。

“她装病,我们就让她‘真病’。”月言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怎么让她真病?”我没好气地说,“总不能真把她打一顿吧?”

“夫君,动手动脚,是下下策。”月言放下针线,看着我,“对付这种人,要攻心。”

第二天,月言亲自去厨房,熬了一碗药,端到了大姨的房里。

“大姨,这是我特意为您求来的方子,专治心口疼。您快趁热喝了吧。”

大姨斜着眼睛,一脸不信:“我凭什么喝你的药?万一你下毒怎么办?”

月言笑了:“大姨,您说笑了。我毒死您,对我有什么好处?夫君还要背上一个‘逼死长辈’的骂名,多不划算。”

她把药碗放到桌上,“您要是不信,可以让表哥先尝一口。”

王富贵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过,”月言话锋一转,“这药,确实有点讲究。”

“什么讲究?”大姨警惕地问。

“开方子的大夫说,您这是心病,得用心药医。这药啊,喝下去之后,三天之内,不能见风,不能下床,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只能喝白粥。不然,药效就会反噬,到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她说完,一脸“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看着大姨。

大姨将信将疑。

月言也不催她,把药碗放下,就转身出去了。

那天晚上,大姨房里,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隐约可以听到王富贵在说:“娘,我觉得表弟妹不像是在骗人。万一那药效反噬是真的咋办?”

大姨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但最后,那碗药,还是被喝掉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我去请安的时候,看到桌上的空碗了。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大姨真的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门窗紧闭,每天三顿,只喝一碗白粥。

王富贵倒是想偷着给她塞点心,但都被月言安排在门口的婆子给拦住了。

月言的理由很充分:“表哥,我也是为了大姨好。万一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药效反噬,这个责任谁来担?”

王富贵被怼得哑口无言。

三天后。

月言掐着时间,又请来了上次那个大夫。

大夫给大姨把了脉,脸色瞬间就变了。

“哎呀!老夫人,您这……您这是怎么了?”

大姨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我……我怎么了?”

“您这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两亏啊!”大夫一脸凝重地说,“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再这么下去,可是要伤及根本的!”

大姨一听,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这几天,天天喝粥,又不见风,饿得头昏眼花,确实感觉自己身体被掏空了。

“大夫,那……那可怎么办啊?”

“得补!大补!”大夫斩钉截铁地说,“人参,鹿茸,都得用上!而且,此地暑气重,不利于您养病。我建议,您还是尽快回到清凉的山乡静养为好。不然,这病根,怕是就落下了。”

大夫走后,大姨彻底慌了。

她本来是装病,结果现在好像真的要病入膏肓了。

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月言:“你……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药!”

月言一脸无辜:“就是普通的清火汤药啊。大夫不是说了吗?是您气急攻心,加上京城暑气重,才病倒的。跟我那药,可没关系。”

她又转向王富贵,一脸担忧地说:“表哥,你可得赶紧带大姨回乡休养啊。要是真在咱们家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王富贵也被吓破了胆。他最怕的,就是他娘真的死了。

当天下午,都不要我们催。

王富贵就雇了辆马车,把他娘扶了上去,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火急火燎地往城外赶。

临走前,大姨隔着车窗,看着站在门口的月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仿佛在看一个女鬼。

月言只是微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大姨,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

我转过头,看着月言。

“你给大夫……塞了多少银子?”

月言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我猜。

她摇摇头。

“二百两?”

她还是摇头,然后淡淡地说:

“二两。”

7

“二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月言点点头,风轻云淡,“多一文都没有。”

“不可能!”我说,“那大夫是城里有名的‘钱一手’,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二两银子,他肯帮你演这么一出戏?”

月言笑了,拉着我回了书房。

她关上门,给我倒了杯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夫君,你以为,我只是单纯地请他来演戏吗?”

“不然呢?”

“我请他来之前,先让管家去打听了一下他的底细。”月言的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我发现,这位‘钱一手’大夫,虽然贪财,但医术确实高明。而且,他有个最大的弱点。”

“什么弱点?”

“他儿子。”月言说,“他儿子今年十七,一心想考取功名,可惜屡试不中。钱大夫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他儿子,进国子监读书。”

我恍然大悟:“你用国子监的名额,跟他做了交易?”

“不不不。”月言摇摇头,“夫君,你又想岔了。国子监的名额何其珍贵,我怎么可能拿这个去做交易?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他儿子不是那块料,硬塞进去也没用。”

“那我,就换了个法子。”

“我告诉他,我夫君是新科状元,如今在翰林院当值。翰林院的大学士,很多都在国子监兼任教职。我不敢保证能让他儿子进国子监,但我可以保证,让我夫君,亲自为他儿子指点学问,修改文章。”

“一个状元郎的亲自指点,你说,这份人情,值不值二两银子?”

我彻底愣住了。

我看着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从未想过,事情还可以这样做。

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文大钱,只用了我这个“状元郎”的名头,就轻而易举地办成了一件我觉得至少需要几百两银子才能搞定的事。

而且,还让那位贪财的大夫,对我感恩戴德。

“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我喃喃地问。

“夫君,你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而我,从小看的,是家里的账本,学的是柴米油盐的算计。”

月言走到我身边,帮我按着肩膀。

“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也都有他的弱点。只要找到了他的弱点,再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值,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

“就像大姨,她最大的弱

点,就是贪婪和愚蠢。所以我才会设下圈套,让她自己往里钻。”

“就像夫君你,”她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笑意,“你最大的优点,是才华和名声。这也是我们这个家,最大的依仗。”

我沉默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清晰地,为我剖析这一切。

在翰林院,同僚们只会恭维我的文章写得好。在家里,爹娘只会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

只有她,季月言,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看到了我身上最核心的价值,并且,把它用到了极致。

“月言,”我看着她,认真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好像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随即,她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我就是我啊。你的妻子,季月言。”

“不。”我摇摇头,“以前,我以为你是个胆小、怕事、任人拿捏的‘乖乖女’。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看得清楚。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夫君,”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你觉得,女子活在世上,什么最重要?”

我想了想,说:“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这是圣贤书里教的。

她摇了摇头。

“是活着。”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体面地,有尊严地,不被人欺负地,活着。”

“我爹是商人,从小就告诉我,人心叵测,世道艰难。要想不被人吃掉,就要自己先变成一个不好惹的人。”

“我不害人,但谁要是想踩着我往上爬,想从我这里占便宜,那我……也绝不会客气。”

她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

我忽然明白了。

她的温柔,她的安静,都只是她的保护色。

在这层保护色之下,是一颗比谁都清醒,比谁都坚硬的心。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舍上的松树,外表看着孤高清冷,根却早已牢牢地扎进了最坚硬的岩石里。

“那你……嫁给我,也是你算计好的吗?”我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问完,我就后悔了。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会刺伤她。

月言看着我,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夫君,你太高看我了。”她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子,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在所有上门提亲的人里,你的条件,确实是最好的。”

8

送走了大姨和表哥,家里清静了许多。

我以为,风波已经过去,生活可以重归平静。

但季月言却告诉我,事情,还没完。

“夫君,你信不信,不出十天,老家就会有信来。”她说。

“什么信?”我不解。

“一封告我们状的信。”月言淡淡地说,“大姨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自己闹不成了,就会唆使老家的族人来闹。”

我皱了皱眉:“她还想怎么样?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在明白人眼里,事情是清楚的。但在糊涂人眼里,或者说,在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眼里,事情永远都有一百种说法。”

月言说:“他们会说,我们当了官,就六亲不认。他们会说,我们用京城的官威,欺负乡下的穷亲戚。他们还会说,我们伪造书信,巧取豪夺。”

“总之,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我听得心烦意乱:“那怎么办?由着他们说?”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月言说,“但我们可以让他们,不敢说,不想说,不能说。”

接下来的几天,月言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让管家,去京城最好的绸缎庄,扯了好几匹上好的料子。又去金银铺,打了一套赤金的头面。还去米粮行,买了几十大袋的精米白面。

然后,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全都寄回了我们陈家的祖籍,那个偏远的小山村。

指名道姓,送给村里的族长,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随东西一起寄回去的,还有一封信。

信,是月言亲笔写的。

我看了那封信。通篇没有一个字,是提我大姨的。

信里,她先是用我这个状元郎的名义,问候了乡亲父老。然后说,夫君虽然身在京城,但时刻挂念家乡。这些绸缎金银,是给族长和族老们的一点心意。那些米面,是给村里所有乡亲的。

信的末尾,她还特意提了一句。

她说,夫君马上就要入职吏部,主管各地官员的考核与升迁。他特意嘱咐我,要多与家乡联系,了解乡情。以后,我们县的县令,做得好不好,乡亲们说了算。要是做得不好,夫君这里,是会记上一笔的。

我看完信,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招,实在是太高了。

她这哪里是送信?

她这是在送“胡萝卜”和“大棒”啊!

给族长和族老好处,是“胡萝卜”。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有肉吃。

搬出我这个“吏部官员”的名头,威胁县令,是“大棒”。让所有乡亲们知道,我们现在是他们惹不起的人。我们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父母官的乌纱帽。

这样一来,就算我大姨回去哭得再惨,说得再可怜。

那些拿了我们好处,又被我们“威慑”住的族人,谁还会帮她说话?

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对得起她了。

果不其然。

第八天的时候,老家来信了。

是族长亲笔写的回信。

信里,他先是把我一顿猛夸,说我是陈家的骄傲,是全村的荣耀。然后,又把月言夸成了一朵花,说她贤良淑德,深明大义。

对于那些礼物,他表示了万分的感谢。

信的末尾,他才“顺便”提了一句我大姨。

他说,刘招娣(我大姨的名字)回村之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说了一些污蔑状元公的疯话。全村人都觉得她中邪了,已经请了道士,给她“驱邪”。

他还说,请我们放心。陈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谁要是敢败坏陈家的名声,他们全族上下,第一个不答应。

我拿着那封信,看了足足三遍。

然后,我看着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季月言,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佩服。

我这个状元郎,十年寒窗,读万卷书。

我以为我懂了很多人情世故,懂了很多阳谋阴谋。

可跟她比起来,我简直就像个三岁的孩子。

她甚至都没有出京城,动动笔,动动嘴,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一场可能到来的巨大风波。

她把人性,算计到了骨子里。

9

自打老家族长来了那封信,我大姨就算是彻底消停了。

听说,她被族里的人看着,大门都不让出。每天吃的,就是清汤寡水。族长的原话是:既然神志不清,就别吃太油腻的,免得“上头”。

王富贵也被族长安排去开了荒,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再也没时间做什么“发财梦”了。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我对月言说:“这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月言却摇了摇头。

“夫君,你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意思?”我一愣,“蝉是王富贵,螳螂是大姨。咱们,不就是那只黄雀吗?”

“不。”月言看着窗外,眼神深邃,“咱们家,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根基太浅。你虽然是状元,但在京城,无依无靠。想看我们笑话,想把我们当蝉一样吃掉的‘黄雀’,多的是。”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确实。

翰林院里,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

那些世家子弟,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一口一个“陈兄”,背地里,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我这个寒门出身的状元,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运气好的暴发户罢了。

月言的话,应验得很快。

半个月后,皇上突然下旨,命我外放,去江南一个叫“清溪”的小县城,当县令。

旨意一下来,整个翰林院都炸了锅。

所有人都知道,状元外放,名为“历练”,实为“贬谪”。

只有那些在京城实在待不下去,或者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的人,才会被一脚踢到地方去。

而且,清溪县,那地方我听说过。

穷山恶水,民风彪悍。更要命的是,那里是吏部侍郎,周大人的老家。

我瞬间就明白了。

肯定是周侍郎在背后搞的鬼。

上次,王富贵冒充我的名义,去花鸟市场闹事,冲撞的,正是周侍郎家的小公子。

周公子回去一说,周侍郎肯定就记恨上我了。

他不敢明着对我怎么样,就用这种法子,把我赶出京城,给我穿小鞋。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怎么跟从二品的侍郎斗?

我回到家,把事情跟月言说了。

我以为她会担心,会害怕。

没想到,她听完,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夫君,这……是好事啊。”

“好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说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月言给我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你仔细想想。你在翰林院,每天就是修书撰史,五年,十年,都未必能升一级。说白了,就是个领着俸禄的活字典,没什么实权。”

“可去地方当县令,就不一样了。”

“天高皇帝远,你就是一方的父母官。整个县的民生,税收,治安,全在你手里。这,才是真正的权力。”

“至于周侍郎……”月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以为,是把我们赶出了京城。但他不知道,龙入大海,虎归深山,那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斗志。

“夫君,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吗?”

“想不被人欺负,就要自己先变成一个不好惹的人。”

“京城,是他们的地盘。可到了清溪县,那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10

去清溪县的路,很不好走。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地方。

一进县城,我就傻眼了。

那叫一个“穷”。

街道坑坑洼洼,两边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摇摇欲坠。街上的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整个县城,都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味道。

县衙更是破败不堪。大门上方的牌匾,漆都掉光了,勉强能认出“清溪县”三个字。

衙门里的几个衙役,歪歪扭扭地站着,看见我这个新县令,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为首的,是一个胖得像球一样的县丞,姓李。

他对我还算客气,拱了拱手,说:“陈大人,一路辛苦。这清溪县,穷乡僻壤,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话是这么说,但他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

“走过场”。

我心里清楚,这些人,肯定都是周侍郎的眼线。他们巴不得我在这里什么都干不成,灰溜溜地滚蛋。

月言安顿好后宅,就来找我。

她把整个县衙都逛了一遍。

“夫君,你看出来了么?”她问我。

“看出来了。”我叹了口气,“这里从上到下,都是铁板一块。我们是外来户,想插手都难。”

“不。”月言摇摇头,“越是看起来铁板一块的地方,里面的缝隙,才越多。”

她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刚刚画的县衙人员的名单和关系图。

“你看,这个李县丞,是周侍郎的远房表亲。这几个衙役头子,都是李县丞的小舅子。看起来,他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我点点头。

“但你再看这个。”她指着另一个名字,“主簿,张先生。他是前任县令留下的人。跟李县丞他们,不是一路人。”

“而且,我打听过了。这个张主簿,为人正直,但在县衙里一直被排挤。他,就是我们可以拉拢的人。”

“还有,”她又指了指县城的地图,“清溪县虽然穷,但有一样东西,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什么?”

“竹子。”月言说,“整个后山,漫山遍野,都是翠竹。只是这里的百姓,只会拿竹子当柴烧,太浪费了。”

“竹子能干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竹子能做的东西,可太多了。”月言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做竹筏,可以编竹器,可以做成竹炭。最关键的是,嫩竹笋,可以做成美味的笋干,运到外面去卖。这,就是一条财路。”

我呆呆地看着她。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周侍郎斗,怎么跟李县丞他们周旋。

而她,已经把整个县的未来,都规划好了。

当天晚上,我就亲自去拜访了那位张主簿。

我没有提任何县衙里的事,只是跟他探讨学问,聊民生疾苦。

张主簿是个真正的读书人,见我这个状元郎如此礼贤下士,十分感动。

我们聊到深夜,他终于对我敞开了心扉,把清溪县的烂账,全都跟我说了一遍。

原来,李县丞仗着有周侍郎撑腰,这些年,在清溪县贪赃枉法,无恶不作。

县里的税收,十成有八成,都进了他的口袋。

百姓们,苦不堪言。

第二天,我立刻就颁布了我的第一条新政:

减税。

将原本高得离谱的“人头税”,全部废除。只收“田亩税”,而且税率,降到了历朝历代最低。

消息一出,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百姓们奔走相告,一开始还不信,等到告示贴出来,确认无误后,全都跑到县衙门口,给我磕头。

李县丞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大人!万万不可!税收是国之根本,您这么一搞,年底我们拿什么向朝廷交代?”

我看着他,冷冷一笑。

“李县丞,你是在教本官做事吗?”

我把张主簿连夜整理出来的账本,狠狠地摔在他面前。

“这些年,你向朝廷交代的‘税收’,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进了你自己的腰包?你真当本官是瞎子吗?”

李县丞看到账本,脸瞬间就白了。

他没想到,张主簿竟然会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了我。

“你……你血口喷人!”他还想狡辩。

“是不是血口喷人,把这些账本,送到吏部,让周侍郎亲自看看,就知道了。”我轻飘飘地说。

李县丞一听到“周侍郎”三个字,腿都软了。

他知道,我这是在警告他。

这些账本要是捅上去,周侍郎为了自保,第一个就会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

从那天起,李县丞再也不敢跟我叫板了。

减税,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月言开始教百姓们,如何利用后山的竹子。

她请来了外地的工匠,教大家如何制作精美的竹器。又找来了商贩,签订了收购笋干的协议。

一时间,整个清溪县,家家户户都忙活了起来。

以前那些无所事事的懒汉,现在也天天往山上跑。

短短三个月,清溪县的面貌,焕然一新。

百姓们的口袋里,有了余钱。脸上,也有了笑容。

而我这个新县令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

现在,我在县城里说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

李县丞和他那帮亲戚,彻底成了摆设。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周侍郎,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身边,站着季月言。

11

清溪县的日子,蒸蒸日上。

我和月言,在这里,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日子。

我处理政务,她管理后宅,偶尔还会去竹器作坊,指导一下新花样的设计。

百姓们都说,我是百年不遇的好官。

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好官,是我身后的季月言。

这天,我正在处理公务,张主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京城来人了!”

我心里一咯噔。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来的人,是朝廷的巡查御史,姓王。

他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县城,直接住进了县衙。

王御史一脸的严肃,见了我也只是点点头,就开始审查各种文书和账目。

我知道,他就是周侍郎派来找我麻烦的。

李县丞这几天,又开始活跃起来了。天天跟在王御史屁股后面,点头哈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清楚。

他们这是要在账目上做文章。

清溪县之前的账,是一笔糊涂账。我来了之后,虽然重新整理了,但要想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出点毛病来。

月言却一点都不担心。

“夫君,随他们查。”她说,“我们的账,做得干干净净,不怕他查。”

“可我担心,他们会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那就让他们栽。”月言笑了,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他们现在蹦跶得越高,到时候,摔得就越惨。”

三天后,王御史把我叫到了大堂。

李县丞和县衙的一众官吏,都在场。

王御史端坐堂上,一脸的义正言辞。

“陈屿!”他一拍惊堂木,“你可知罪?”

我躬身行礼:“下官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哼!还敢狡辩!”王御史把一本账册,狠狠地摔在地上,“你上任之后,擅自减免税收,致使国库亏空。又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本官查明,你与城外竹商勾结,中饱私囊,贪污受贿,金额高达五千两!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县丞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陈大人,我们早就劝过你了,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连累了我们整个清溪县!”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演得跟真的一样,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说:“王大人,既然您说证据确凿,那可有人证物证?”

“当然有!”王御史一挥手,几个商人打扮的人,被带了上来。

那几个人,我认得,是当初跟我们签订笋干收购协议的商贩。

他们一上来,就跪在地上,指着我说:“大人!就是他!陈屿逼我们抬高收购价格,然后他从里面抽成!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物证呢?”我继续问。

王御史冷笑一声,让人抬上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从你家中搜出来的!”王御史厉声说,“整整五千两!你作何解释?”

我看着那箱银子,心里一片雪亮。

这是栽赃。

彻头彻尾的栽赃。

我家的银钱,都由月言管着,每一笔都有记录,绝不可能凭空多出五千两。

“我无话可说。”我淡淡地说。

王御史以为我认罪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来人!将贪官陈屿,拿下!”

就在衙役准备上前的时候。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大堂外传来。

“慢着。”

所有人回头,只见季月言,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她先是对着王御史,盈盈一拜。

“民妇季氏,见过王大人。”

王御史皱眉:“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堂?”

“我乃陈屿之妻。”月言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王御史,没有丝毫的畏惧,“我来,是想请王大人,看一样东西。”

她把手里的那卷东西,呈了上去。

“这是什么?”王御史疑惑地展开。

展开一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笔笔的账目。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清溪县县丞李某,送与京城吏部侍郎周大人,白银若干,古玩若干……

时间,地点,人物,金额,一应俱全。

最下面,还有李县丞亲手画的押。

“这……这不可能!这是伪造的!”李县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是不是伪装的,把李县丞的笔迹,拿来一对便知。”月言的声音,冰冷如霜。

“还有。”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沓银票,拍在桌子上。

“这,才是那几个竹商,真正孝敬的五千两。只不过,孝敬的人,不是我家夫君,而是——”

她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王御史。

“——王大人您啊。”

“王大人,您到清溪县的当天晚上,就秘密召见了这几位竹商。您跟他们说,只要他们肯出来作伪证,扳倒我夫君,以后清溪县的竹子生意,就由他们垄断。这五千两,就是他们给您的‘投名状’。”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月言微微一笑,“——躲在您房梁上,听了一晚上墙角的小厮知。”

王御史,彻底瘫了。

他看着月言,像在看一个魔鬼。

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做的这一切,如此隐秘,却全都被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你们……”

“王大人,现在,您还觉得,是我家夫君有罪吗?”

月言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堂。

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之前还嚣张跋扈的李县丞和那几个商贩,全都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我看着站在堂中的季月言,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我的妻子,她不是什么“乖乖女”,也不是什么“菩萨”。

她,是我的军师,我的后盾,我此生最大的——

幸事。

12

清溪县的这场大戏,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王御史和李县丞,以及那几个作伪证的商人,全部被关进了大牢。

那本记录着周侍郎罪证的秘密账本,连同王御史贪赃枉法的证据,被我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

我递交的,不是普通的状纸,而是一封直接呈给皇上的万言奏折。

奏折里,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我只写了三件事。

第一,清溪县的百姓,在我上任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二,周侍郎的亲戚李县丞,这些年,是如何鱼肉乡里,中饱私囊的。

第三,我来了之后,清溪县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最后,我附上了一句话:

“微臣陈屿,有罪无罪,不求皇上圣断,但求清溪县万千百姓公断。”

这封奏折,就像一颗炸雷,在京城炸响。

皇上龙颜大怒。

当即下令,彻查吏部侍郎周为德。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周为德这些年,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墨的银两,高达百万。

可谓是本朝第一巨贪。

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最终,周为德被革职查办,抄家下狱,判了个秋后问斩。

与他有牵连的一众官员,也纷纷落马。

朝堂之上,为之一清。

而我,陈屿,这个被他们一脚踢出京城的寒门状元,一时间,名声大噪。

成了人人称颂的,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

一个月后,京城来了新的圣旨。

圣旨上,皇上对我大加赞赏,说我“有胆有识,国之栋梁”。

下令,将我官复原职,官升三级,从翰林院修撰,直接破格提拔为吏部左侍郎。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我爹娘激动得老泪纵横。

张主簿和清溪县的百姓们,为我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所有人都很高兴。

只有月言,还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悦。

离开清溪县的那天,万人空巷。

百姓们自发地,送了我们一程又一程。

马车上,我看着身边的月言,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那本账本,你是怎么找到的?”我问。

“李县丞有个嗜好,喜欢把他做的每一件坏事,都记下来。他说,这样才有成就感。”月言淡淡地说,“我只是让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在他喝醉的时候,去他书房‘借’了出来,抄了一份而已。”

“那王御史的事呢?”

“他那样的人,自视甚高,身边绝对不会用太聪明的人。我买通了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最笨的小厮。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每天把他听到的,看到的,都原封不动地告诉我。”月言说,“有时候,最不起眼的人,才是最致命的棋子。”

我看着她,久久无语。

这一切,她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仿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月言,”我握住她的手,“跟我回京城,当这个吏部侍郎的夫人,你……高兴吗?”

她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不高兴。”

我心里一沉。

“我更喜欢清溪县。”她说,“那里天高地阔,没有人算计我们,我们也不用去算计别人。我们可以种种竹子,看看风景,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她反手握住我的手,对我笑了。

那是我见过,她最温柔,也最真实的笑容。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

“夫君,京城那地方,比清溪县这潭水,要深得多。以后,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知道。”我点点头,搂住她,“不过,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

只要有她在,无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

我们,都能把它踏成一片坦途。

我,陈屿,一个只会读死书的状元郎。

何其有幸,娶了季月言。

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中了状元,也不是当了侍郎。

而是,娶了她。

我那算无遗策,却又只愿为我洗手作羹汤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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