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5-06-11 21:54:53
我叫宋得快,人如其名,送快递特别快。
可今天我被困在映月苑小区,怎么也出不去。
每次送完快递,转眼又回到小区门口。
电梯里会遇到同一个老太太问我:“小伙子,几点了?”
可她的腕表永远停在四点四十四分。
保安室的窗户总是开一条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
“宋得快,有你的件。”保安每次重复这句话。
直到我发现所有快递单的收件人,都变成了我自己。
1
我叫宋得快。
这名字没白起。整个城南片区,提到“宋得快”三个字,谁都得翘个大拇指,夸一句效率标兵。别人送件靠腿,我送件靠飞。别人爬楼喘得像破风箱,我三阶并一步,气都不带多喘一口。时间就是金钱,速度就是生命——我的座右铭。
可今天,映月苑小区,把我这块金字招牌,砸得稀碎。
小区大门像一张巨大的、沉默的嘴,我刚推着塞满包裹的小三轮冲出去,眼前就是一花。不是头晕,是真花。景物像是劣质的老电视机信号不稳,滋啦一闪,四周光影猛地一扭。
下一秒,脚下一沉,车头一颠。我眨巴眨巴眼,三轮车的轮子,又他妈结结实实碾在了映月苑入口那条熟悉的减速带上。车前轱辘还压着那个永远不会被修好的小坑,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我蛋疼。
我下意识回头。大门外的马路,车流熙攘,阳光普照,世界正常得让人心头发慌。可我刚刚明明冲出去了!身子都探出去半截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激得我起了一层白毛汗。活见鬼了这是?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狠狠捏了捏车闸,“老子就不信了!”
拧动电门,小三轮低吼着再次冲向那片看似毫无阻碍的光明。速度加到最大,冷风刮着脸颊生疼。冲!冲出去!
眼前再次一花。
那种熟悉的眩晕感,熟悉的景物扭曲感,像有人粗暴地撕掉了前一帧画面,重新贴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背景板。
“哐当!”
又是那条该死的减速带!又是那个填不满的小坑!
冷汗唰地一下全冒出来了,后背冰凉一片,黏糊糊地贴在工装上。我僵在车座上,手指死死抠着车把,指关节捏得发白。阳光明明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的透心凉。邪门,太他妈邪门了!
“喂!快递!”小区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叫喊,像根针,刺破了凝固的恐惧。
职业本能压过了翻腾的恐慌。送货。对,先把货送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那股子寒意压下去。目光扫过车斗里小山似的快递包裹,第一个目标很明确,13栋1404。高层,钱老板的加急件。
我把小三轮锁在13栋楼下——其实锁不锁都他妈一样,这鬼地方出去都难——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一头扎进了单元门。楼道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混杂着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儿。
电梯“叮”一声停在1楼,门缓缓滑开。里面空无一人。我抱着箱子走进去,按下“14”。电梯门合拢,轻微的失重感传来,老旧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低吟,数字开始跳动:2…3…4…
就在数字跳到“5”的瞬间,电梯猛地一顿!不是故障那种顿挫,更像是急刹车。头顶昏暗的灯光也跟着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箱子。
灯光稳定下来,惨白的光线重新填满狭小的空间。我抬眼一看,头皮瞬间炸开了!
电梯面板上,红色的“5”——它蠕动着,扭曲着,像一滴粘稠的血,在我眼前活生生地、极其缓慢地融化变形,最终凝固成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13”。
13?!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明明只按了14!电梯刚刚明明在上升!它怎么可能停在13楼?!
“哗啦——”
金属门发出艰涩的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楼道里一片死寂。惨淡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勾勒出冰冷的水泥地面和紧闭的防盗门。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就在这片死寂中,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堵在了门口。是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髻。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褂。她微微佝偻着背,脸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五官。
她慢慢地抬起头。
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钉在我脸上。电梯惨白的光打在她蜡黄松弛的皮肤上,竟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
“小伙子……”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两块砂纸在摩擦,“……几点了?”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落在她那只从布褂袖口里露出的、枯瘦的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块老式的圆形表盘腕表。表是金属的,或许曾经光亮过,如今却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表蒙子也模糊不清。
最扎眼的是那两根指针。
它们像是凝固在琥珀里的蚊子,纹丝不动地重叠在一起,死死地指着同一个位置——
四点四十四分。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颈,整个人如坠冰窟!
“小…小伙子……”老太太又往前挪了半步,那双枯井般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几点了?”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抱着箱子的手臂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周身,勒得我几乎窒息。不能待在这儿!必须离开!
电梯门还敞开着,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我猛地低下头,避开那两道令人发毛的视线,几乎是撞开老太太那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的身体,侧着身,像条滑溜的泥鳅一样硬生生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冰冷的、布料特有的粗糙感蹭过我的手臂,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哐!”
电梯门在我身后迟钝而又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凝固的世界和凝固的老太太。我背靠着冰凉光滑的金属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痒痒的,带着一股咸腥的铁锈味。
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快递箱,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臂发麻。1404!钱老板的加急件!这该死的13楼!我得离开这儿!
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我踉跄着扑向旁边的消防通道。沉重的防火门虚掩着,我肩膀狠狠一顶,撞开一条缝,抱着箱子就往上冲。粗糙的水泥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昏暗的光线在转角处投下浓重的阴影。
一层。
两层。
我喘得像条离水的鱼,肺部火烧火燎。这该死的箱子怎么越来越沉?!
终于,墙面上一个被灰尘覆盖的数字牌映入眼帘——14。
到了!我一阵激动,仿佛看到了逃离这鬼地方的曙光。顾不上喘匀气,我跌跌撞撞地扑向1404那扇紧闭的、贴着褪色“福”字的深红色防盗门。
“咚咚咚!”拳头砸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钱老板!快递!加急件!”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切。
门内一片死寂。
我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几秒,也许更长,门内终于传来极其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踢嗒…踢嗒…”,像是穿着软底拖鞋在地上摩擦。声音停在门后很近的地方。
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里面的木门似乎被打开了一条缝。
没有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只有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
防盗门上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猫眼,毫无生气地镶嵌在门中央,像一只冷漠的瞳孔。而此刻,在那猫眼的后面,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
它就那样死死地、直勾勾地贴在猫眼的另一侧,透过那个小小的孔洞,毫无阻碍地、冰冷地锁定在我脸上!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冻成了冰坨。那只眼睛!密密麻麻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缠绕在浑浊的眼白上,黑色的瞳孔缩得极小,像针尖,透着一股非人的、纯粹的恶意和麻木!
它不是人的眼睛!绝对不是!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我抱着箱子的手一哆嗦,沉重的箱子“咚”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几乎就在箱子落地的同时,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抽离了猫眼孔洞。门后那片浓稠的黑暗中,响起一阵极其古怪的声音。
“嘶…嘶啦啦……”像是劣质收音机在调频,信号不稳发出的噪音。又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在粗糙的表面上用力摩擦。
这诡异的声音持续了短短几秒,然后,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冰冷的男声,毫无感情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宋得快……有你的件。”
我的名字!从这扇门后面!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地上的快递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要把我吸进去。我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那该死的包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脊背重重撞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栋楼!离开这个该死的13栋!
我像被鬼撵着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下十四层楼梯。每一步都踏在心脏狂跳的鼓点上,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冲出一楼单元门,外面惨白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死死盯着停在不远处的小三轮,它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轰——!”
还没等我扑过去,一声沉闷得像地底传来的引擎轰鸣猛地炸响!震得整个小区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我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巨大的、墨绿色的重型卡车,如同从地底钻出的钢铁巨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13栋楼前!它庞大的车身堵死了楼前狭窄的车道,轮胎卷起的尘埃还未落定,浓烈的柴油尾气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像是陈旧铁锈混合着消毒水般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
这车是哪来的?!刚才这里明明是空的!
卡车的后车厢猛地向上掀起!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流打着旋儿从敞开的车厢里涌出,带着那股怪味儿更浓烈了。几个穿着灰蓝色连体工装、戴着宽檐帽和口罩的人影,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无声无息地从车厢里跳下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句交谈,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直接走向那堆刚刚被我卸下、还堆在楼门口的快递。
他们开始卸货。
动作快得诡异!麻木而精准。沉重的包裹在他们手里仿佛轻若无物,眨眼间就被流水般搬运上车。整个过程死寂一片,只有包裹碰撞车厢铁皮发出的空洞闷响。
更恐怖的是,那辆大卡的车头上,赫然喷涂着几个歪歪扭扭、颜色暗淡的大字:
“永恒速递”
永恒?速递?一股寒气从我头顶灌到脚心。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邪性!
“喂!你们干什么!那是我的货!”我脑子一热,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吼了出来,声音却因为恐惧而走了调,带着破音。
那几个人影对我的吼叫置若罔闻,连搬运的动作都没有丝毫迟滞。只有一个离我最近、正在弯腰抱起一个箱子的工人,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戴着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半张毫无血色的脸和毫无表情的嘴唇。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
隔着厚厚的口罩,我隐约看到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绝对不是笑!
那是一种肌肉纹路扭曲形成的、充满僵硬恶意的弧度!
我浑身汗毛倒竖,脚下像生了根,再也迈不动一步。眼睁睁看着那辆墨绿色的“永恒速递”巨兽在短短几十秒内吞下所有包裹,沉重的车厢门轰然落下,发出一声闷响。引擎再次发出沉闷的咆哮,卡车没有丝毫停留,笨重地碾过路边绿化带低矮的冬青,毫不减速地冲出了小区大门,消失在马路对面那栋高楼的巨大阴影里。
小区瞬间又恢复了死寂。只有那股柴油和铁锈混合的怪味,还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
我的三轮车孤零零地停在原地,车斗空了。
空了?
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预感瞬间攥紧了心脏。我踉跄着扑到三轮车旁,双手颤抖着扒住冰冷的车斗边缘,伸头往里看——
车斗深处,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包裹。
它刚才明明已经被我抱上楼了!它应该躺在钱老板那该死的1404门口!它怎么会在这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恐惧。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包裹冰凉的纸壳表面时,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烫到一样。
快递单。
必须看清快递单!
我咬着牙,屏住呼吸,像是要去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再次伸出手,指尖哆嗦着,捻住了那张粘贴在包裹上的快递单。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把那张薄薄的单据拽到眼前,借着午后惨淡的阳光,强迫自己聚焦视线。
发件人栏:模糊不清,像被水浸过又阴干了无数次,只剩下几团无法辨识的污渍。
收件地址栏:【映月苑小区】
………………
收件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墨色的印刷体,无比清晰,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宋得快。
我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我猛地松开手,快递单飘落回包裹上,那两个黑字依旧固执地烙印在那里。
“不……不可能!”我嘶哑地低吼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幻觉!一定是刚才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我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转身,双手发疯似的在空荡荡的车斗里扒拉着。
没有!除了那个包裹,什么都没有!
疯魔般的念头驱使着我。我猛地扑向旁边地上散落的其他包裹——那些刚刚被“永恒速递”拉走、又被神秘送回来的包裹!
我抓住一个相对轻便的扁平包裹,手指因为用力而痉挛,指甲抠进纸箱缝隙。刺啦一声!包裹被粗暴地撕开一角。我颤抖着把里面的东西扯出来。
是一双崭新的男士皮鞋。深棕色,皮质油亮。
这没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鞋盒内部贴着的标签上。
【顾客姓名:宋得快】
嗡——!
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一片空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扔掉皮鞋,又扑向另一个更大的箱子。粗暴地撕开封口胶带,纸箱敞开。里面塞满了各种东西:几件廉价的衬衫,几罐猫粮,一个崭新的塑料脸盆……
我像疯了一样在里面翻找,拨开衣物,拂开猫粮罐……
一个塑料密封袋被压在箱子最底下。里面似乎装着几页纸。
我一把将它拽了出来,指尖冰冷而颤抖。透过透明的塑料膜,清晰地看到最上面那页纸抬头的黑体大字——
《映月苑小区13栋1404房屋租赁合同》
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合同末尾、乙方签名栏的位置。
那里,一个歪歪扭扭、却无比熟悉的签名,如同狰狞的烙印,刺穿了我的视网膜,狠狠凿进了大脑深处!
宋!得!快!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我自己的骨头刻出来的!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在死寂的小区里回荡。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靠着三轮车瘫坐下来,冰冷的铁皮硌着我的后背,寒气直透骨髓。
是我的名字!所有的收件人!都他妈是我自己的名字!我就是那个被困在映月苑的收件人!
混乱的恐惧风暴在脑海里疯狂肆虐。四面八方高耸的居民楼,窗户像无数只冰冷沉默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令人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
念头如同绝望的困兽乱撞。保安室!那个窗口!那只眼睛!还有那句反复的话——“宋得快,有你的件。”
那里!那里一定有什么!这该死的循环的核心!必须去那里!
一股莫名的力量,混合着彻底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扭曲的疯狂,支撑着我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像个提线木偶,朝着小区入口旁边那间孤零零的保安室挪去。
那扇熟悉的窗户。
跟往常无数次瞥见的一样——紧紧关闭着,深蓝色的厚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着。
不对!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窗帘的右下角,靠近窗台的位置,本应垂落到底的布料,此刻却向上掀起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三角形豁口!
豁口后面,不再是厚实的窗帘布料,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稠的黑暗。
一只眼睛!
那只遍布猩红血丝、瞳孔缩成针尖的眼睛!
它就死死地、毫无生气地嵌在那个小小的三角形豁口后面,透过那窄窄的缝隙,一动不动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冰冷!麻木!带着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宋得快……”那个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劣质电子合成的冰冷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窗户紧闭的缝隙里幽幽地飘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针刺进我的耳膜。“……有你的件。”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狂怒!这双眼睛!这个声音!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砸开它!撕碎它!
“我操你妈!!!”积压到顶点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
2
“我操你妈!!!!” 吼声撕裂喉咙,带着破音在死寂的小区里炸开。身体比脑子更快,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不再看那只眼睛,而是猛地冲向保安室紧闭的铁门!
没有钥匙?那就用身体撞!用脚踹!用命砸开它!
“砰!!”整个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铁灰色铁门上,肩膀传来骨头错位的剧痛。门纹丝不动。
“砰砰砰!!!”拳头疯狂砸在门上,指骨破裂,皮肤绽开,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金属。“开门!操蛋的玩意儿!给老子开门!” 嘶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门内一片死寂。刚才那个冰冷的声音消失了,那只眼睛似乎也从窗帘缝隙里消失了。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拳头撞击金属的闷响。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炸响!声音穿透力极强,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和大脑!凄厉!扭曲!像濒死野兽的哀嚎,又像地狱传来的丧钟!
警报声只响了短短几秒。
但下一秒,整个映月苑小区,活了!
不是人声鼎沸的活。是另一种恐怖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活”。
噼里啪啦!哗啦!
四面八方,所有居民楼的窗户!成千上万扇窗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同时推开!玻璃撞击窗框的碎裂声、摩擦声、巨响连成一片恐怖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我的听觉!
一股混合着铁锈、灰尘、消毒水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甜腻腐烂气息的怪风,猛地从所有洞开的窗户里涌出,打着旋,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狠狠抽打在我脸上、身上!
我惊恐地抬头。
每一扇黑洞洞的窗户后面,都静静地伫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密密麻麻,如同地狱列队的幽魂!看不清五官,只有一片片模糊的、深不见底的阴影轮廓!
然而,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光束,穿透黑暗和距离,精准地、死死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崩溃的、非人的专注!
所有的“人”,都在无声地“看”着我!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山将我冻结,连思维都停滞了。完了。我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一丝冰冷的清明,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刀锋,猛地劈开了混沌的恐惧。
快递!
那个名字!
那个写着我名字的快递单!
那句保安反复念叨的话——“宋得快,有你的件!”
签收!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邮局的规章,刻在骨子里的流程——收件人签收!客户签收!那是最终的闭环!是结束!是流程的终点!
砸门的手僵在半空,血顺着指尖滴落。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地狱般的窗户列阵和冰冷的注视,目光投向十几米外,我那辆孤零零停在路边的三轮车!
车斗里,那个该死的包裹还在!
跑!冲过去!拿到它!
肾上腺素如同岩浆般注入四肢百骸!我爆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像一道贴着地面滚动的闪电冲向三轮车!风声在耳边呼啸,背后是成千上万道冰冷目光的穿刺!
三步!两步!一步!
我扑到车旁,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车斗边缘,根本顾不上疼痛!肮脏带血的手掌直接插入车斗深处,一把攥住了那个包裹!触手冰凉沉重,像一块冻透的铁疙瘩!
我把它死死抱在怀里,转身背靠着三轮车,像一头被狼群围困的野兽,背脊拱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四周洞开的窗户和模糊的人影。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无数道冰冷的目光依旧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在等什么?等我崩溃?还是……
签收!
拿出笔!我颤抖着松开一只抱着包裹的手,伸进工装裤口袋里疯狂摸索。指尖触碰到熟悉的塑料硬壳——圆珠笔!
抽出笔,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几乎捏不住。我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包裹上那张被蹂躏得有些模糊的快递单上。
【收件人:宋得快】
那两个黑色的印刷体字,此刻如同深渊的入口。
签!签我的名字!
笔尖颤抖着,悬在收件人签名栏上方。那一小块空白的区域,此刻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签!签!签!” 我在心里疯狂嘶吼,牙齿几乎要咬碎!笔尖猛地戳了下去!
“嗤——”
划破纸张的声音细微却刺耳。黑色的油墨艰难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带着血迹的痕迹——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巨大的轰鸣声充斥耳膜!几乎就在第一个字落下笔画的瞬间——
呜——!
那股从所有窗户里涌出的、混合着铁锈和腐败甜香的怪风,骤然加剧!不再是风,像是无形的巨浪,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我挤压过来!冰冷!沉重!带着浓烈的恶意!
“呃啊!” 我闷哼一声,身体被无形的巨力死死压在三轮车上,动弹不得!手中的笔仿佛有千斤重!
窗户后面,那些模糊的影子似乎向前挪动了!靠得更近了!冰冷的专注目光几乎要刺穿我的皮肉!
“签——!!!” 一声从灵魂深处炸开的咆哮!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隆起,血管像蚯蚓般暴突!笔尖再次狠狠犁过纸张!
得!快!
两个字如同刻刀雕出,扭曲变形,却清晰地烙印在签名栏里!
宋得快。
我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
整个世界猛地一沉!
仿佛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所有声音——那无形的风啸、窗户玻璃的震动、甚至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全部消失了!绝对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紧接着!
“轰隆隆隆——!!!”
地下深处传来沉闷得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痛苦地翻身!我脚下坚实的水泥地面开始剧烈地、猛烈地摇晃!三轮车的铁皮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咔嚓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断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巨人的骨头被折断!目光所及之处,地面开始崩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如同狰狞的闪电瞬间蔓延开来!撕裂草坪!撕裂柏油路!一直延伸到那些高耸的居民楼脚下!
“轰——!!”
一栋靠近保安室的居民楼底部猛地塌陷下去一大块!整个楼体发出惊天动地的呻吟,极其缓慢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我的方向倾倒下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的头顶!
天空!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如同巨大囚笼盖子的天空!颜色在疯狂地褪变!惨白、灰黄、暗红……几种诡异的色彩如同劣质油彩在水中搅动、掺杂、沸腾!最终凝固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紫!整个天空像一块正在碎裂的巨大琉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纹!裂纹深处,透出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虚无黑暗!
整个世界都在崩溃!在碎裂!在向着深不见底的虚无深渊坠落!
跑!离开这里!大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和震撼!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怀里那个签了名的包裹,像个被抛出膛的炮弹,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亡命狂奔!
脚下是地震般摇晃崩裂的大地!头顶是倾覆的楼体和碎裂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和浓烈的铁锈腥气!每一次落脚都感觉踩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保安室那扇厚重的铁灰色铁门,就在前方十几米!平日里觉得碍眼的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近了!更近了!五米!三米!
我甚至能看到铁门上方那个小小的、积满灰尘的通风口!
就在我即将扑到门前的最后一刹那!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熟透浆果破裂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脑后响起!一股冰冷粘稠的液体,猛地溅射到我后颈的皮肤上!
惊骇之下,我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保安室那扇紧闭的、深蓝色的厚窗帘,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撕裂!
一只巨大无比的、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球,正从那撕裂的窗帘豁口里,死死地“瞪”着我!眼球表面还在剧烈地抽搐、蠕动!
刚才溅到我脖子上冰冷粘稠的东西……是……是它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巨大的恶心和恐惧几乎让我当场瘫软!但我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呃啊啊啊——!” 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吼,我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那扇冰冷的铁门!
肩膀传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但这一次,门开了!
不是被我撞开!更像是紧锁的门栓,在那签名完成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规则解除了!
巨大的惯性让我直接翻滚着摔了出去!
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剧烈的疼痛从肩膀、手臂、膝盖传来,嘴里全是尘土和血腥味。
嗡——!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如同利刃划破耳膜!
刺眼的白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视野!
我惊恐地抬起头,本能地用手臂遮挡强光。
一辆巨大的渣土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浓烈的柴油废气,几乎是擦着我的头皮冲了过去!车轮卷起的砂石噼里啪啦打在我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
渣土车司机愤怒的叫骂声从驾驶室里传来,很快被淹没在车流汹涌的噪音里。
灰尘弥漫。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眼前是熟悉的、车水马龙的晚高峰街道。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俗气的光芒,路边快餐店油腻的香味混合着汽车尾气钻进鼻孔。
回来了?我真的……出来了?
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路沿上。映月苑小区那扇沉重的铁门,就在我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沉默地矗立在傍晚的微光里。门内,是一片诡异的、凝固的昏黄,如同另一个世界的黄昏。没有崩塌,没有血色的天空,只有死寂。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疯狂的噩梦。
但肩膀撕裂般的剧痛,指骨上破裂的皮肤和凝结的血痂,后颈上那片冰冷粘稠、此刻正缓慢干涸的诡异液体,还有……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包裹。
它还在。
快递单上,【收件人:宋得快】下面,是我自己签下的、歪歪扭扭带着血迹的名字。像一个狰狞的烙印,一个无法摆脱的印记。
“喂!哥们!没事吧?要不要帮忙?”一个路过的外卖小哥停下电动车,探着头喊。
我猛地惊醒,像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包裹死死塞进怀里破旧的工装外套里,用臂弯紧紧夹住。
“没……没事!摔了一跤!”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厉害。
小哥狐疑地打量了我几眼,大概看我一身快递工装沾满尘土和可疑的污迹,脸上还有刮伤,眼神惊恐涣散,最终摇摇头,拧动电门汇入了车流。
警报解除了?诅咒打破了?
我不知道。
我扶着路沿,踉跄着站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回头看了一眼映月苑那扇沉默的铁门。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墓碑。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忍着全身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向我的小三轮。它就停在小区门外不远处的非机动车道上,在城市的喧嚣中显得那么渺小普通。
跨上车座,拧动电门。小三轮发出熟悉的嗡嗡声,载着我,缓缓汇入城市下班的人潮车流。
霓虹灯的光芒在脸上流转,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谈笑声、店铺播放的音乐声……各种嘈杂的声音重新涌入耳朵。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充满生机。
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浸透骨髓的冰冷和后怕。
怀里那个包裹,像一块坚冰,紧紧贴着小腹,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寒气。那是我签收的“自己”。它跟着我出来了。
它是什么?里面装着什么?新的诅咒?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的“钥匙”?
我不敢打开它。
小三轮缓慢地行驶着,前方的路灯光芒在模糊的视线里晕开。凌晨一点半那扇被撕裂的窗帘,那只巨大无比、布满血丝、还在抽搐蠕动的眼球,保安室窗户那只冰冷凝视的眼睛……还有后颈上那块冰冷粘稠的污渍……
它们是真的吗?我真的逃出来了吗?
还是……
这条路,真的通向外面吗?
我低头,路灯惨白的光线落在沾满灰尘的车把手上。在那金属的反光面上,我惊恐地看到,自己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了一道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猩红血丝。
3
小三轮混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像条疲惫的沙丁鱼。霓虹灯的光在脸上明明灭灭,喇叭声、人声、店铺劣质音响的鼓点砸进耳朵。真实的世界。我本该庆幸。
可后颈那片粘腻干涸的污迹像块冰烙在那里,提醒我保安室窗帘撕裂后面那只巨大血眼的抽搐。怀里那个包裹沉甸甸的,隔着工装抵着小腹,丝丝缕缕的寒气往里钻。签了我的名——“宋得快”,像给自己判了刑。
我不敢回家。那地方太小,太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这鬼东西的心跳。我把车停在老城墙根下废弃的修车铺后面,拆下来的破铁皮门板歪斜地靠着墙,勉强挡风。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我蹲在阴影里,拿出那个包裹。路灯惨白的光勉强透进来一点,照在快递单上。“宋得快”三个印刷体黑字下面是自己的签名,血迹混着灰尘,脏污扭曲。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是腐烂的肉块?还是……更糟的?
手指在胶带边缘哆嗦。拆开它!知道是什么,总比抱着个炸弹强!
嗤啦——
劣质胶带被撕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纸盒掀开。没有预想的腥臭。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布满深深褶皱的……皮?灰白色,质地像风干的猪皮,但又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的质感。它静静地躺在盒底,像沉睡的死肉。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胃里一阵翻搅!我猛地盖上盒子,像被烫到一样把它丢出去!盒子撞在旁边的破轮胎上,弹了一下,没扣紧的盒盖掀开,那块皮掉落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就在这时!
嗤——!
极其轻微的声音,如同蛇吐信,又像漏气。那块灰白色的、布满褶皱的皮……边缘猛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它开始……膨胀!
像被无形的气泵注入气体!褶皱被撑开!灰白色迅速加深,变得暗红!表面的纹理在路灯余光下疯狂扭曲蠕动!
它活了?!
我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抓起地上半块沾满机油的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上那块正在膨胀变色的诡异肉皮!
“砰!!!”
闷响!砖头砸在油腻的水泥地上,碎屑飞溅!
那块皮……不见了!
它刚才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浅浅的、油腻的印子。它像凭空蒸发,又像融进了污秽的地面!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跑了?它跑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顺着脊柱往上爬。我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四周。破轮胎、锈蚀的铁架、堆叠的废纸箱……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潜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不行!不能待在这儿!
我跳上三轮车,拧紧电门,疯了似的冲出城墙根,汇入主路车流。去哪儿?不知道!只想离那儿越远越好!
穿过两个路口,红灯。我喘着粗气停在白线后。旁边停着一辆崭新的SUV,深色车窗膜。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
车里没开灯。缝隙后面,一片漆黑。
但就在那片漆黑里,毫无征兆地,猛地亮起一点猩红!
一只眼睛!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冰冷、麻木、带着纯粹的审视!
保安室窗户后面那只眼睛!!!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紧!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车窗缝隙缓缓升起,隔绝了那只血眼和SUV内的黑暗。绿灯亮起,SUV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幻觉?不!那冰冷的注视感穿透了车窗,真实得刺骨!它跟出来了!它一直跟着我!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我。我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拧动电门,三轮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凌晨一点半,街道空旷下来。我不知不觉又骑回了城南。
前面那条路……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杏林巷。窄巷,老路灯昏黄。
就在巷口,昏黄的光晕下,静静地停着一辆大车。墨绿色的车身,在路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车头,喷涂着几个歪歪扭扭、颜色暗淡的大字:
永恒速递。
它像一头潜伏在黑暗里的巨兽,无声无息。后车厢门紧闭着。
冷!刺骨的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它在这里等我?它在确认什么?确认我签收了那个诅咒?
我全身僵硬,连拧刹车的手指都冻住了。小三轮缓缓滑行,离那墨绿的钢铁巨兽越来越近。
五米……三米……
就在车头与我平行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从“永恒速递”的车厢里传来。
紧接着,车厢侧面,靠近后轮挡泥板的位置,一块巴掌大小的、用于检修的金属盖板,毫无征兆地向外弹开了一线!
一线黑暗。
黑暗中,一只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如同镶嵌在钢铁车厢上的冰冷透镜,无声无息地转动着,精确无误地锁定了我!
它在看我。
冰冷的目光穿透空气,像无数根冰针刺入我的皮肤,钻进我的骨头!巨大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身体的控制权仿佛被彻底剥夺!
三轮车还在依靠惯性向前滑行,一点点远离那辆墨绿的巨兽和那只冰冷的眼睛。但那股被锁定的、被标记的感觉,如同烙印,死死地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巷子尽头,昏黄的路灯下,我家那栋破旧的筒子楼轮廓渐渐清晰。
可我感觉不到丝毫归属感。
只有一种被拖入更深、更庞大循环的,无尽的冰冷绝望。
后视镜里,映月苑小区的方向,一片沉沉的黑暗。而我的瞳孔里,借着路灯的反光,似乎那抹猩红的血丝……又深了一点。
4结局
凌晨一点半的杏林巷,昏黄的路灯像濒死的眼睛。那辆墨绿色的“永恒速递”巨兽无声地蛰伏在巷口阴影里。车厢侧壁弹出的检修盖板缝隙间,那只布满猩红血丝、瞳孔如针的眼睛,如同镶嵌在钢铁上的冰冷透镜,死死锁定着我。三轮车滑过的几秒,像被冰锥钉在了时间凝固的琥珀里。冰冷刺骨的视线穿透皮肉,钻进骨头缝。
直到三轮车滑出巷口,那只眼睛才随着检修盖板的“咔哒”闭合声消失。寒意却像跗骨之蛆,更深地钻进脊椎。
家。破旧筒子楼四楼尽头的单间。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微响在死寂楼道里异常刺耳。推开门,一股沉闷的霉味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我没开灯,后背死死抵住冰凉关上门的门板,黑暗瞬间吞噬一切,只有自己粗重的心跳和喘息。
安全了?暂时的。
我摸索着打开墙角那盏积满灰尘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光明。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自己的左手——那块灰白色的、布满褶皱的皮融进去的位置。
手腕内侧,皮肤完好无损。
没有痕迹?一丝庆幸刚冒头,就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刺痛!毫无征兆!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手腕内侧的骨头缝里猛地向外扎!钻心的锐痛瞬间席卷整条手臂!我闷哼一声,捂住手腕,痛得弯下腰。
剧痛只持续了几秒,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和冰冷。
冷汗浸透后背。我大口喘气,抬起手腕凑近昏黄的灯光。
皮肤光滑。但那片区域的皮肤…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点?极其细微,像一层薄薄的阴影覆盖其上。更诡异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正源源不断地从手腕内侧向手臂深处渗透,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它不是消失了。它只是住进来了。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不急迫,却带着一种冰冷机械的穿透力,重重砸在门板上,也砸在我的心脏上!
谁?!凌晨一点半?!
头皮瞬间炸开!我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耳朵。眼睛死死盯着门板下方的缝隙——外面楼道声控灯没亮,一片漆黑。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样的力度,同样的间隔,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是……是它?永恒速递?还是……保安室那只眼睛的主人?
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我不敢应声,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太重。死寂在门外和门内同时蔓延,对峙的空气几乎凝结。
咚咚咚!
第三声!比前两次更重!门板微微震颤!一股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微弱气息,竟透过老旧的木头门缝幽幽地钻了进来!
就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个小小的幽灵!
不是来电!是一条新短信!屏幕顶端,发件人栏赫然显示着:
未知号码。
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指尖冰凉。屏幕上,短短一行黑色文字,像冰冷的子弹射入眼球:
“宋得快先生,您的快件已抵达楼下自提柜。请凭取件码【0444】尽快签收。逾期不退。”
0444!又是那个凝固的时间!那个保安室的密码!
自提柜?!楼下?!
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我猛地扑到唯一那扇正对着楼下的、布满污垢的窗户前,手指颤抖着扒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朝楼下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公寓楼入口旁边,那排给住户用的绿色智能快递柜,静静地立在那里。
其中一个快递柜的柜门——最角落、最不起眼、最靠近阴影的那个格子——门缝里,正幽幽地透出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红光!
那红光一闪,一闪,如同黑暗中一只缓缓眨动的、冰冷的眼睛!
“呃啊!”我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左手手腕内侧!那块融入了诡异皮状物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心脏起搏般的搏动!砰!砰!砰!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彻骨的寒流!仿佛它感应到了楼下那格柜门的召唤,正疯狂地想要破体而出!
汗水瞬间湿透全身。剧痛和冰冷疯狂撕扯着神经。楼下那格闪着红光的柜门,像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取件码0444像一句冰冷的咒语。
签收。又是签收。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个被我砸瘪、沾满油污的快递盒还静静躺在那里。盒盖敞开,空空如也。
里面的东西,此刻正在我的手腕里搏动。
新的快递……里面是什么?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还是……别的“宋得快”?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苗在狂风中摇曳。我不能签收!绝不能!
我踉跄着冲向房门,颤抖的手抓住冰冷的门把手。先离开这栋楼!离开这条街!去哪里都好!
就在我拧动门把手的瞬间!
咔哒。
极其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并非来自我手中的门锁。
声音……来自门外!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如同劣质电子合成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门板,幽幽地、清晰地传了进来:
“宋得快……”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的停顿。
“……有你的件。”
嗡——!
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只眼睛!保安室那只眼睛的声音!它追来了!就在门外!
与此同时!
左手手腕内侧的搏动骤然加剧!剧痛排山倒海!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异物感顺着血管疯狂向上蔓延!像一条冬眠苏醒的毒蛇,正急速钻进我的手臂,朝着心脏的方向噬咬!
身体的控制权在飞速流失!意识像坠入冰海的石块!
门把手在我无意识的紧握下,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门外,是那冰冷声音的源头,是永恒速递的凝视,是新的快递。
门内,是手腕里疯狂搏动、即将失控的异物,是冰冷的绝望。
签收。
签收?
签收……
意识沉入黑暗冰海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荒诞冰冷的认知:
这个循环,从未真正结束过。
我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