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公司禁止吃带血食品_精选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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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11 21:47:44

公司发给我的笔记本电脑每到凌晨便会弹出规则邮件,附带署名「阴司人力资源部」。邮件第一条:「勿食含红白肉食,违者将被微波炉处决。」同事们麻木地在凌晨加班,而我亲眼目睹一名实习生加热了带血便当后整个人在微波炉里沸腾。随着每周邮件更新规则,我发现整个办公室竟都在为阴间老板服务。第七夜主管端来「加班能量包」,我偷看到配料中混有动物内脏。当新规则「必须食尽主管分发的补品」闪烁屏幕时,我已将肉块悄悄藏进抽屉深处。主管微笑着在监控里凝视我,全层灯光陡然熄灭。同事们整齐划一地起身,双目空洞。我躲进卫生间用冰水保持清醒,却在镜中瞥见自己脖子上出现了与死者相同的烙印。

第两百零七次加班到午夜零点的时候,我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那磨砂哑光的漆黑屏幕上,悄无声息地弹开了一封新邮件。没有提示音,没有闪烁的光点,仿佛它早已蛰伏在那屏幕之下的某一层数字黑暗里,只等着分针不偏不倚地跳到那个注定属于它的刻度,才从冰冷的电子坟茔中苏醒。

标题栏没有字迹,只有一个凝固的、巨大而刺眼的猩红色滴血图章。那红色粘稠得像快要漫出屏幕,缓缓蜿蜒滑落。

我麻木的指尖在冰凉的触控板上点了一下。

邮件正文只有寥寥几行,格式却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僵硬工整,像是用刻刀在冻僵的石碑上凿出来的:

新入职员工守则 (午夜0点版) 阴司人力资源部签发

午夜至清晨7点,严禁将任何含红、白肉类制品置于办公区域公共微波炉加热或食用。违规后果:即时净化处理。

办公区所有绿植 不可触碰、不可靠近一尺之内、不可凝视超过三秒。

若在凌晨3点整遇到身着灰色保洁服的清洁人员打扫,请 务必低头,避免视线接触,严禁交谈。

新规则每日24:00更新,请以最新版本为准。请严格遵守所有规则,维护公司和谐。

—— 阴司人力资源部

“阴司人力资源部”那个落款像一根冰冷的锈铁钉,猛地楔进了我几乎被连日加班熬干了的神经里。心脏在胸腔里没章法地狂撞了几下,又诡异地平息下来。

办公室里太安静了。只有中央空调送风口持续吐出的、带着消毒水和灰尘味的白噪音,还有几十个和我一样坐在格子间的人,敲打键盘发出的急促、密集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每个人的脸都被面前那片幽幽白光映着,面无表情,干枯得像冬日河床上裂开的淤泥。

空气沉闷得像是凝固的油脂,漂浮着速溶咖啡粉、廉价打印油墨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腥味,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鼻端。

“嗤——”

公共休息区角落的微波炉猛地运转了起来,穿透力极强的机械运转声粗暴地撕裂了这片压抑的寂静。

坐在我对角线上,那个名叫小卢的实习生猛地推开了转椅。一张年轻却已经被连续通宵折磨得几乎脱形的脸,眼睛里布满狰狞的血丝。他捧着一个透明塑胶饭盒,里面装的几块暗红色的带骨肉块,汁水混着凝固的血块在底部淤积了一层浅浅的猩红。那双攥着饭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规则第一条:严禁将任何含红、白肉类制品置于公共微波炉加热或食用。

“小卢!”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冒了出来,带着连自己都心惊的、被极度疲惫和恐惧拧得变形了的音调,“微波炉……不能用!有……”

他脚步顿了一下,布满疲惫血丝的灰色眼睛茫然地看向我,像是理解不了一句最简单的话。然后,嘴角缓慢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空洞又执拗的弧度,像是在说“饿”,又像是在说“必须弄热”——那是长时间非人压力下,人被磨尽了所有反应后的原始本能驱动。他没有停下。

塑料饭盒的边缘碰触到微波炉内部玻璃转盘,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小卢按了几个键,“嗡——”沉闷的加热声骤然拔高。

那声音不正常。

不是食物加热的“嗡嗡”或“噼啪”炸响,而是一种从微波炉厚重的金属腔体深处挤压出来的、低沉又刺耳的嗡鸣。门框上那圈原本不起眼的橡胶密封条仿佛活了过来,不安地搏动着。整个微波炉都开始发出嗡嗡的低频震动,震得下面的金属层板都跟着“哐哐”作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猛地爆开。

不是普通肉类烧焦的糊味。像是一把烧红了的铁钎猛地捅进了腐败多日的动物内脏里,瞬间翻搅出滚烫的腥膻气浪。那气味猛烈地撞进所有人的鼻腔,粘稠得让人窒息,胃袋条件反射地绞痛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透过微波炉正面那扇玻璃门,原本被蒸汽氤氲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无比,也诡异无比。

小卢穿着深蓝色工服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塞在了那个狭小的微波炉金属腔体内。玻璃门成了观察的橱窗。他蜷缩着,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折叠,整个人被挤在冰冷的金属内壁上。那张年轻的脸死死地抵在光滑冰冷的玻璃上,嘴巴徒劳地无声张合着,像是在嘶喊尖叫。他的眼珠子瞪得快要暴突出眼眶,死死地“看”着外面无数个僵在格子间的同事。

突然,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发亮。像是有一股恐怖的能量在他身体内部、在每一个细胞深处瞬间点燃。眼球表面迅速爬满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眼白部分渗出淡黄色的脓液,整个眼球像一枚即将爆开的熟透葡萄。脸颊处的皮肤猛地开始鼓起一个个巨大的脓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黄绿色的组织液在里面翻涌。鼓胀的脓疱顷刻间蔓延全身,发出一种粘稠的“滋滋”声,像滚油滴在热铁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脓疱几乎是同时胀裂开来,粘稠的黄绿色脓液夹着猩红的血水爆溅开来,在狭小的微波炉腔体内壁喷得到处都是。

血肉模糊的脸上,只剩下那双破裂眼球的位置,残留着两个烧焦的黑洞。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油脂焦香气味,诡异的烤肉香气混着浓重的腐臭,终于汹涌地弥漫开来。微波炉里蜷缩着的躯体,最终只剩下一副焦黑的、勉强保持着人形的骨架轮廓。

微波炉“叮——”地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完成音。

死寂。

沉重的、令人耳膜发痛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没有惊呼,没有尖叫。几十个刚刚目睹了人肉微波炉惨剧的同事,动作仅仅停滞了几秒。几十台电脑屏幕的荧光,冷酷地映着一张张毫无波澜、甚至更显麻木的脸。

敲击键盘的“咔嗒咔嗒”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在这巨大的血腥气味弥漫的空间里响起,密集、急促,毫无停顿。

我的手指死死抠进了大腿上的工装裤布料里,身体在转椅上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阵阵酸涩的腥气,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一种冰冷的、比亲眼见到死亡更强烈的恐惧感,如同藤蔓,沿着脊椎一寸寸地向上疯长。

规则。

这封署着“阴司人力资源部”的邮件里写着的那些规则,不是恶作剧。它们是真的死亡契约,是悬挂在每个人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钝重闸刀。

那台微波炉的内壁上,血水和不明粘液缓慢流淌、凝结。那股浓重的油脂和熟肉混合的气息与血腥味固执地盘踞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角落里那几盆无人打理、叶子边缘已枯焦发黑的绿植在惨白灯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黑影。

没有任何人过来处理那台微波炉和里面那个曾叫小卢的焦黑轮廓。它成了一个血腥而奇异的装饰,无声地立在那里。

一种无形的、冰冷黏稠的“脏东西”沾满了整片空间。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僵硬,重新按在了键盘上。每一个键帽都冷硬地硌着指尖,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刺激着我高度紧绷的神经。

第二天凌晨,邮件如约而至。

第三天,同样如此。

每一天,那封署名“阴司人力资源部”、带着猩红滴血图章的新邮件都在午夜零点准时出现。规则条目没有减少,反而诡异地增加了。

冰冷的条目无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瞳孔里:

“…除本公司发放‘能量包’外,午夜至7点禁止自行带入任何食品…”

“…若听到水声但确认茶水间无人使用,请立即反锁自己所在隔间,静候十五分钟…”

“…非工作时间,公司所有门禁系统自动开启虹膜识别认证。请确保面部干燥清洁以顺利通行,未通过者请勿强闯…”

如同套在脖颈上的绞索,每天勒紧一分。

主管的巡查变得格外频繁。那张总是挂着过度标准化微笑的脸,每次出现在工作区时,都像一阵带着冰碴子的阴风。笑容的弧度精准到毫米,眼神却像是探照灯,一寸寸地刮过每个人的桌面、屏幕,甚至每一个人的表情。每次在他靠近时,整个区域的键盘敲击声都会不自觉地加快一拍,空气粘稠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彻底变了。一种缓慢而彻底的僵化在蔓延。除了偶尔去饮水机接水,几乎无人离开位置。去洗手间几乎用跑的,脚步轻得像幽灵掠过地面,头埋得很低,回来坐下时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轻微喘息。原本午休时分一点点的闲聊或者游戏音效彻底绝迹。每个人都像被一根无形的钉钉死在格子间那张冰冷的椅子上,变成了生产线上一个个精准的零件,麻木地吞吐着数据和指令。

角落里的那台微波炉,那个焦黑的人形痕迹,像一个永恒的、不可言说的禁忌标志。几天过去,那个腔体的内壁依旧挂着凝固的黑红色污迹,发出隐隐的恶臭,与空调里循环的消毒水味诡异交织。

第四天,一个向来唯唯诺诺、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同事周工,大概是前一天晚上加了太久班,精神恍惚,不小心将自己杯子里快要冷掉的红枣枸杞茶水溅了一滴出来,恰好落在他桌角那盆小小的、早就枯了一半的仙人球边上。

仅仅一滴。

他的身体僵住了。不是因为懊恼自己的失手,而是因为——那颗枯黄的仙人球上残留的尖刺,被那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水珠触碰到。他的目光在极度恐惧之下,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他电脑屏幕上仍然开着的规则邮件窗口——

禁止靠近绿植一尺之内?禁止碰触?禁止凝视超过三秒?

他像是突然被无形的电流狠狠鞭打过,整个人猛然抽搐了一下。他死死低着头,佝偻着背脊,几乎要把脸埋进键盘里,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带动着手下的键盘发出一连串急促紊乱的敲击声。

没有人看他。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额角都渗出了冰冷的汗珠,全身的神经都绷得快要断裂。

那条规则的阴影像巨大的、沉重的磨盘,无声地悬在所有人的头顶,缓缓地压下来。

第五天凌晨3点整。我正盯着眼前一串几乎长得没有尽头的代码行,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指尖因为持续的用力而微微刺痛。

一阵轻微却有节奏的摩擦声,从外面空旷的办公区隐约传来。

沙…沙……沙……

规则第三条:若在凌晨3点整遇到身着灰色保洁服的清洁人员打扫,请务必低头,避免视线接触,严禁交谈。

我脖子后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背上像爬过一串冰冷的蛇。

下意识地,我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滑鼠的滚轮,悄无声息地将椅背向后挪动了极其微小的几厘米——这个角度,不用转头,仅凭一点极其微小的眼珠移动幅度,就能勉强瞥见靠近我这一侧走道的情形。

一道僵硬的、青灰色的身影。

一身款式极其古老的灰色布质保洁服,浆洗得硬邦邦,套在一条像竹竿一样干瘦的身躯上。它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正以一种绝对不属于老人的、堪称孔武有力的姿态,握着一条磨得发白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拖把,重重地在地砖上拖动、摩擦。

那拖把头在地面上划过水渍的声响,带着一种黏腻厚重的质感。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抠刮着耳膜深处最难受的神经。然而真正让我后颈爬满冰碴子的是它的动作——动作极其标准,每一推一拉都刻板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没有半点活人的滞涩或喘息,只有机器一般恒定不变的节奏和力度。

它低着头,宽大的灰色保洁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几乎整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无比僵硬的下巴和一抹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嘴唇紧抿着,形成一道冷酷无比的直线。那双握着拖把杆的手,在惨白的日光灯下,皮肤透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铅灰色,指关节异常粗大凸起,像枯枝上肿胀的瘤节。

沙沙……沙沙……

它就那样拖着沉重的湿拖把,从我对面那片区域的走道缓缓滑过,沉重的脚步带着一种近乎精准的步伐间隔,朝着远处厕所的方向缓缓挪动。拖把头掠过的地方,留下长长的、深褐色的水渍痕迹,隐约散发出一股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味的陈旧铁锈气,或者说……是干涸了很久的血块混着污水的气息。

整个区域里剩下的不到十个同事,全都凝固在了各自的座位上。没人敢抬头,所有人都像被冻僵的石像,死死地佝偻着腰背,头垂得快要触到胸口。键盘敲击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远处洗手间传来的、那拖把沉重黏腻的刮擦声在死寂的空气中交织。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我喉咙。我屏住呼吸,眼球死死定在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上,一丝挪动都不敢有。后脑勺感觉到一股强烈到让人头皮炸裂的审视感——仿佛那双隐藏在宽大帽檐下的眼睛,即使没有真正抬起,也拥有穿透一切障碍、精准定位到每一个企图窥视它的人的能力。

冰冷湿黏的拖把声终于慢慢远去,消失在洗手间那边深沉的黑暗里。又过了很久,久到我颈部的肌肉都酸痛到快要抽筋,空气里那种无形的、让人血液都快冻结的压力才缓缓退潮般散去。

我全身的力气都泄掉了,瘫软在椅子里,后背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冷汗完全浸透。余光里,对面的格子间里,那个新来的、还有点学生气的女孩脸色苍白得像死人,正在极其轻微地、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几缕被汗水黏在额角的头发也跟着微微发颤。

她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只一瞬。

在那双同样被巨大恐惧攫住的年轻眼睛里,除了绝望,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无法被彻底磨灭的困惑——像是在无声地问:“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第六天下午,主管那张标准化笑脸又一次浮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脸上的笑容弧度依旧精准,眼神扫过每个如惊弓之鸟般深埋头颅的同事时,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餍足。他手中托着一个沉甸甸的硬纸板箱子,那纸箱看着普通,颜色是极其醒目的暗红色。主管用一种与其说沉稳、不如说带着某种仪式的庄重步伐走在前台那片空地上,走向角落那台被血污染透的小茶水台方向。

他掀开了那个沉重纸箱的盖子——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个个手掌大小的长方体餐包。那餐包本身是普通的白色压光塑料盒封装,毫不起眼。但每个餐盒的包装封面上都印着一个黑色的碗形图案,碗口边缘线条扭曲古怪,像某种诡异仪式的容器。

“大家加把劲!项目攻坚期,公司体恤大家辛苦,特批了点‘提神醒脑’的小补给!”主管的声音洪亮而热情,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突兀。他笑容满面地拿起一个餐包,“新配方的‘磐石能量包’,效果显著!待会儿就发给大家!”

他拿起一个餐包,用尖利的指甲划开密封条,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一股难以名状的温热异样肉香气,立刻从那盒子里弥散开来。我坐在隔了几个座位远的地方,那气味瞬间像一只湿黏的手钻进了我的鼻腔。那香味并非寻常猪肉或牛肉炖煮的鲜香,它更浓,更稠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内脏般醇厚而刺激的底蕴。仔细分辨,竟然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熟悉感……和几天前小卢那盒加热时散发出的血腥气里,最后被肉焦味压下去之前那丝丝缕缕的气息,有种……神似?

主管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次性塑料勺子,在那盒饭里搅动了几下,然后舀起一勺混合了酱汁和肉的浓稠糊状物,动作干脆地塞进了嘴里。

“嗯!”他夸张地咀嚼着,喉结用力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好味道!都尝尝!特别醒脑!”

他咂吧着嘴,嘴角残留着一抹深红色的酱汁。那只搅动过餐包的手,食指的侧面边缘似乎不经意地蹭到了一点餐包内容物。在他转身放下盒饭,拿起另一个餐包准备递给靠近茶水台的一名女员工时,借着茶水台上方惨白的灯光,我看到了——他食指侧面那一小块淡红色的黏糊痕迹的边缘,残留着一小段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扭曲短须状物。

像……某种鱼虾被彻底煮熟后蜷缩的细小肢体结构,又或者……很像某种小型啮齿类动物,比如老鼠的口腔边角未被剔除干净的微须?

我后背猛地升起一股麻意,刚下去一点的冷汗瞬间又爬满了脊梁骨。

第七天。

加班的指针再次无可抗拒地滑过十一点五十八分。

我坐在电脑前,双手冰凉,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昨晚那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带来的寒意,还在我的血液里奔流。胃袋因过度紧张而痉挛,一种冰冷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比之前几天目睹死亡更加令人窒息。

倒数着时间。五十九秒、五十八秒……电脑屏幕右下角冰冷跳动的数字。

嗒。

零点的时针精准归位。

我的邮箱,如一头等待已久的恶兽,瞬间弹出了新邮件。

新邮件标题依旧是那个凝固的巨大猩红滴血印章。打开的正文冰冷如霜:

磐石科技有限公司午夜员工行动规范 (第七日更新版)

新增/变更条目:

必须无条件接受主管分发之“磐石能量包”并当日(午夜至次日7时期间)全部食用完毕。 能量补给为公司重要福利与强制要求,禁止丢弃、私藏、转移或破坏。违规者将触发系统强制管理程序。

午夜0点至7点时段内(含收到邮件后至完成规则履行期间),禁止以任何理由离开所属办公层活动区域(含但不限于楼梯间、其他楼层走廊、天台)。门禁系统自动加强封闭级别。

…… ……(其他条款略)

——阴司人力资源部

规则第七条:午夜0点至7点,禁止离开楼层!

我身体里紧绷到极限的那根弦终于“铮”地一声断了。几乎是肌肉记忆般,我的视线越过屏幕边缘,死死盯住了办公室尽头那两扇厚重的防火门。

“叮铃铃铃——”一串刺耳突兀的尖锐蜂鸣划破死寂!

不是警报,更像是某种权限启动的机械提示音!那两扇巨大的、覆盖着防火铁皮的门板上方,几盏原本是幽幽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瞬间齐刷刷地跳成了刺眼夺目的、凝固血浆般的赤红!

“咔嗒!嘎吱——”

一连串巨大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和机括运转声骤然响起!门体震动!从顶部和两侧的门框暗处,瞬间探出了四道乌黑厚重、布满蜂窝状凸起的新型特种合金门闩,带着千钧之力猛地向内伸出,死死地扣锁在了厚重的防火门上!如同几道粗壮的钢铁巨臂,将两扇沉重的铁门由内向外彻底钳死!

办公室的窗户同样传来异响!几面落地窗外,沿着窗框原本不起眼缝隙的位置,数条黑沉沉的沉重钢制百叶如同巨蟒般无声又迅猛地从天花板暗槽中降下!严丝合缝地贴合在每一寸透明玻璃的外侧!办公室所有自然光源在瞬间被完全剥夺!整个空间陷入一片令人心脏骤停的、被钢铁完全包裹的幽闭黑暗里!

“哗——”

办公区天花板上的大片LED面板灯几乎在同一时刻同时熄灭!

彻底的、死寂般的黑暗。绝对的黑暗。仿佛坠入了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逃脱的宇宙深渊。只有每个人格子间桌面上那一片片电脑屏幕发出的冷白色光亮,此刻成了唯一的光源。这些光线相互交错切割,在彻底漆黑的环境里勾勒出桌椅的轮廓和人们僵硬的、被荧光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影子。

就在这片黑暗和荧光亮起的同时,公共休息区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脚步。

是整齐的、踏着某种诡异节奏步伐的、沉闷又粘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主管那张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堆着过分夸张笑容的脸,从公共休息区的阴影里慢慢浮现,被他自己胸前和手里拎着的几个餐包微弱反光映着,显得阴森又油腻。他身后,跟着那个在凌晨三点拖地的灰衣保洁员——此刻它正无声地推着那辆我们曾在它消失时瞥见过的半旧不锈钢小推车。推车的上层放着叠好的暗红色餐包。

“来来来!各位精英!第七天福利!”主管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洪亮刺耳,“新鲜出炉的能量包!保证今晚精力充沛,干劲十足!”

灰色的保洁员在他身后停下脚步,沉默地拿起推车上的暗红色餐包,机械地一个个分发给离它最近的、端坐在座位上的人。

第一个接到餐包的女同事,小张。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的上半部。她脸上的表情不是往常加班时的麻木疲惫,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毫无生命质感的僵硬。眼神呆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塑料模特。接到餐包后,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是什么,只是极其顺从地、用同样僵硬的动作掀开了盒盖,机械地拿起一次性的塑料勺子,舀起里面浓稠粘腻的糊状物,直接塞进了嘴里。

面无表情地开始咀嚼。毫无停顿,毫无情绪起伏。如同输入了程序的机器在执行“进食”的指令。酱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一点点,她也毫无所觉。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如同瘟疫无声蔓延。每个被灰色保洁员分到餐包的人,都会瞬间失去所有其他动作和表情的能力,只剩下机械的开盒、舀取、进食。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可怕,如同工业流水线上的机械臂在进行同步校准后的操作。

整个区域里只剩下勺子和餐盒轻微摩擦的沙沙声,以及缓慢而规律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咀嚼声和吞咽声。每一个声音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绷紧的神经上。我甚至能听到一个男同事喉咙里发出的,因为糊状物过于浓稠而导致强行下咽的、令人作呕的喉管挤压声。

黑暗。荧光。无声的队列。整齐划一的进食僵尸。冰冷而巨大的、包裹一切的金属囚笼。

一股冰冷的、足以将骨髓冻僵的阴风无声地吹过我的后颈。

那支分发餐包的灰色队伍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我这边移动。

我的桌面离茶水台只隔了三个座位。主管脸上那种模式化的笑容在荧光下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狰狞。他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制造出的这无声的、怪异的进食场面。他那双浑浊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像是在清点他的羊群,计算着谁是那个胆敢不合群的异类。

就是现在!

趁着他刚扭过半个身子去看另一个方向,我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吸进所有的勇气和决绝。我的右手藏在桌下,指间还紧紧攥着那个早上特意带来、冻在茶水间冰柜里直到此刻还散发着刺骨寒气的超大号运动保温水杯。整个杯子外面甚至凝着一层细密的白霜。我拇指迅疾无比地扣开杯口那道结实异常的金属弹片扣,动作轻快得几乎没发出声音。

“哗啦——”

一整杯冰到极致的、甚至还有冰渣浮动的冻柠檬水,被我毫无预警地、狠狠地泼在了自己头顶和脸面上!

冰冷!刺骨!如同被千万根细小的冰针刺穿皮肤!

那一瞬间的刺激强烈到我眼前瞬间一黑!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极端冰冷而骤然紧缩,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猛烈痉挛、剧痛!

但效果达到了!

那种足以冻结神经的冰冷激流彻底冲垮了昏沉黏滞的疲惫!一股电流般尖锐的刺痛炸遍了全身每一条神经末梢,所有昏沉粘腻的困意被这粗暴的物理刺激瞬间碾成了粉末!意识在零点一秒的空白后,被强行拽了回来,变成一片被冰水洗过的、带着剧烈疼痛的绝对清醒!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额头上每一颗水珠在冰冷空气里蒸发的微弱凉意,每一根被水打湿的头发都沉重地贴在皮肤上,提醒我还活着。

不能停!

我如同泥鳅般猛地从转椅上滑落,以极低的姿态伏下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冰冷光滑、残留着保洁员刚刚拖过水痕的地板上飞快爬行!利用一张张隔断和空椅子作为掩护,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远离分发点、远离那两扇被合金钢闩彻底锁死的防火门方向匍匐前进!

目标只有一个——角落里的工具柜!那里是这层楼唯一的,没有被完全封死、可能有其他通道的地方!上次保安部的人处理紧急线路故障时,就是从这里开了一个通往上面维修夹层的活动检修口的!

呼吸沉重得如同破旧风箱!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每一下撞击都带着让我牙关打颤的剧痛。冰冷的汗水混着脸上的冰水疯狂涌出。

爬过一条两排椅子之间的短过道,刚要窜进一排隔断构成的死角阴影里,视线不经意扫过斜前方一个刚刚被分到餐包、正端坐在座位上的年轻同事的侧脸时——我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

那个叫李响的程序员。

李响他,还没开始吃。他那双捧着餐盒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像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力量。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眼睛里充满了挣扎的痛苦。

然而,就在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不到两秒的时间里。

他脸上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如同被无形橡皮擦骤然抹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凝固的麻木空洞。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餐盒,也没有做出拿起勺子的动作。他那双失去灵魂的眼睛直勾勾地、微微上翻,焦点涣散地投向天花板的某个黑暗角落。僵硬的嘴角肌肉,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扯了一下。

像是一个被提线木偶操控着强行拉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微笑。

“滴答……滴答……”

极其轻微的水滴声传来。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在他右手手臂支撑在桌沿的下方位置,那一排用来挂线缆的塑料理线槽的边缘。

一滴混浊的、暗红色的液体正悄无声息地从理线槽上方一个原本用来走散热孔的微小缝隙里缓慢渗出来,缓缓聚集,又承受不住重力,“嗒”地一下滴落在地面冰冷的瓷砖上。

那不是他餐盒里漏出的酱汁。

在空调出风口吹拂带来的微弱气流里,我嗅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如同淬毒钢针扎入鼻腔般清晰无比的——

浓重的铁锈腥气。

…… …… …… …… …… ……

我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把目光从那个滴血的理线槽上撕扯开,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塞进了角落工具柜的阴影里。工具柜后面的黑暗里,果然有一个仅供一人勉强通过的方形检修口被卸下了挡板!黑黝黝的洞口像怪兽吞噬的咽喉。

我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入口立刻被我从里面用找到的几块沉重的金属工具配件死死卡住。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黑暗的维修夹层。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潮湿铁锈和绝缘皮烧焦的气息。只有从下方柜门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混乱的线缆管路和锈蚀支架的轮廓。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架,剧烈地喘着气。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画面、那滴落的暗血,还有李响那个定格在脸上的“微笑”……还在眼前晃动。冰水带来的清醒正在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脱力和精神冲击后的虚脱和后怕。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因过度的紧张和冰冷而传来抗议的酸痛。

这里……暂时安全?

不。

空气里漂浮着灰尘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弱的腐败甜腥,若有若无地缠绕着。

我伸手抹了把脸,想把粘在脸颊的碎发拂开。指尖无意间掠过自己的脖颈。

左侧颈动脉的位置,传来一阵奇怪的、微弱的……凹陷感?

还有一点极其轻微的、像是皮肤被炙烤过后的紧绷麻木。

心脏猛地一沉!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头顶瞬间劈到脚底板!所有的疲惫和痛苦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完全吞没!

不……

不可能!

我猛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探向自己颈动脉的位置。指尖的皮肤刚刚落下,就清晰地感觉到了一小块异常清晰的……

凹陷。

一个指头肚大小的、边缘微微发硬的圆形浅坑,深陷在皮肤下面。皮肤的颜色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但那种紧绷的、如同被轻微灼伤后的麻木感真实不虚地存在着。

小卢最后贴在微波炉玻璃上的脸……那双烧成焦黑窟窿的眼窝位置……那种诡异的、被微波穿透了所有水分和组织的……凹陷……

一个……烙印?

啪嗒。

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我的额头上。带着浓重的腥腐气息。

我像是被毒蛇咬了般猛地缩手抬头。

头顶上方,一片漆黑的维修夹层深处,紧贴着一根巨大生锈管道的混凝土承重柱体上。

借着下面缝隙透上来的最后一点微光,我看到——

就在那巨大的管道的背面阴影里,一只布满青灰色霉斑、皮肤呈现着死尸般灰败颜色的手爪,从黑暗里无声地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五指微微张开,勾爪般的姿态悬在半空。一滴新鲜的、混浊粘稠的暗红色血珠,正从它弯曲如镰刀似的、带着明显灰白短硬茬的食指指甲根部的缝隙里,缓缓凝聚、拉长,然后……

“啪嗒。”

第二滴浑浊血滴落了下来。

一滴暗红色的血滴,直直地坠落到我的脸上,炸开一片带着腥甜锈味的冰凉。黏腻湿冷的触感瞬间冻结了我的皮肤之下所有的血液。

那只手!

隐藏在管道与墙壁阴影接驳的黑暗角落深处,无声地悬停着。

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某个碎片猛地被撞响——上次那个在凌晨3点拖着沉重拖把、步履精准的灰衣保洁员!它那双从袖口伸出、握在光滑拖把杆上、异常僵硬青灰的手!指关节也是那样不自然的肿胀凸出,那死尸般的皮肤质感……

但这一次……为什么是血?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头顶上方那只如同枯枝般悬着的爪子上。视野里一片昏黑,只有从下方柜门缝隙挤进来的一线惨白微光,勉强勾勒出那只手和其上方巨大管道锈蚀狰狞的轮廓。更多的细节被黑暗吞没。在那根生锈铁管的阴影覆盖下,似乎不只是这只苍白如鬼爪的手存在,还有一团更为巨大、臃肿、模糊不清的灰影依附其上。那只手,像是从那灰影里生长延伸出的、腐烂的枝丫。

它的食指蜷曲着,指甲边缘粗糙断裂,根部沾染着一小片凝固发黑的污迹,此刻又被新鲜的、从内部渗出的浓稠血水慢慢濡湿。正是那血水的源头。

啪嗒。又是一滴混着脓液的暗红坠落,在我紧握的拳头旁边砸开一小朵污迹。

它在看着我。

尽管没有看到眼睛,甚至不确定那个蜷缩在管道阴影里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眼窝那种东西。但我脖颈后、整个后背肌肤都在那种无形的、粘稠阴冷的视线笼罩下,瞬间绷紧到抽搐。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汗毛根处跳跃。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当做砧板上待宰血肉之物审视的寒意,顺着脊椎的骨髓缝隙向上蔓延。

它为什么要在这里?是追着我进来的?还是……这东西本就无处不在?是这栋诡异大楼的一部分?是那个所谓的“阴司人力资源部”的执行终端?

刚才那滴血……还有那个滴血的理线槽……李响……是被这东西拖走了?还是……融化了?

呼吸近乎停滞。肺叶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肋骨下那颗发疯般擂鼓的心脏。

不能再看!快走!

这个维修夹层根本不是避风港!它是另一个布满粘稠血丝的蛛网陷阱!

我猛地收回几乎僵硬的视线,强迫自己从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惧中撕扯出最后一点行动力。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不是站直,而是利用狭小空间的掩护,像一只受惊的岩鼠,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地面、粗粝的线缆和锈蚀金属支架的缝隙间,不顾一切地向着远离那只手的、更深邃的黑暗夹层深处爬去!

指甲抠进了不知是铁锈还是混凝土的渣滓里,手臂和大腿擦过锐利的管线边缘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靠下方缝隙投上来的越来越暗淡的光线分辨大致方向。管线的缝隙越来越密集,爬行也愈发艰难。每一次膝盖撞到坚硬的金属支架边缘,都疼得眼前发黑。

就在我感觉后背被那冰冷目光盯得近乎失去知觉时,视线前方的夹层结构发生了些许变化。几根巨大的平行主电缆如同悬吊的巨蟒蜿蜒向上,它们的走向似乎在远离主要的办公室区域,最终汇集在夹层尽头的墙壁上方一处位置。那里的墙壁有一扇黑黝黝的、方正的金属门——是检修梯间!通往大楼其他层面的通道!

一道窄窄的、陡峭的检修铁梯靠在一侧墙壁上,如同直通向地狱的脊骨,消失在门洞上方的黑暗里。

有活路!

求生的本能在那一秒压倒了所有冰冷的恐惧。我一口气冲到了那狭窄的检修梯间,冰冷的铁梯硌着手脚。我根本不敢回头再看哪怕一眼身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阴影中是否已经响起了追逐的动静,四肢并用,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上攀爬。生锈的铁梯在动作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

这梯子似乎直通到顶层天台的某个出口。中途应该也有通往其他楼层检修间的分叉口……

我的脑子在缺氧和急促的喘息中混沌地转着。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被金属百叶和合金门闩彻底锁死的楼层!必须找到一个能看到外面世界、可以求救的地方!

就在我埋头爬梯、快要接触到梯子中间连接平台的那一小块金属格子时——

“啪嗒。”

又是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针尖扎入耳膜的水滴声。从侧下方靠右的位置传来。

下意识地,我的视线朝着声音的来处偏转了一丝幅度。

离我一臂之遥的梯子侧面,靠近平台边缘的位置,一根粗大的、裹着厚厚黑色防火绝缘材料的空调通风主管道上。

借着检修梯间墙壁上一个老旧应急指示灯那极其微弱的、惨绿如鬼火的黯淡光芒——在那根黑色主风管冰冷光滑的表面,凝结着一颗小小的、半透明的、微微鼓胀颤动的……

血珠?

暗红、浓稠,像一颗将熟未熟的、挂满了死亡味道的葡萄。

它所在的管道位置……正好就在我刚才看见那只渗血枯爪、巨大锈蚀管道的垂直正上方!

通风管!

这条巨大的、连接整栋大楼的通风主管道!它内部的风,混合着空调制冷剂的气味、灰尘的气息、还有……那股腐朽的、无处不在的……

血的腥臭!

它是血管!

这栋楼本身在呼吸!

那滴血珠就在我眼前,缓缓地沿着风管表面那道微不可查的冷凝水迹,极慢地向下延伸出一条纤细而粘稠的暗红痕迹。几秒后,滴落到平台冰冷的金属格栅上。

“啪。”

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梯井里无限放大。

同时放大的,还有我喉咙深处那股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带着腥甜锈气的恐惧呕吐感。

来不及思考更多,我如同火烧尾巴的野猫猛地向上蹿去,手脚被冰冷的梯蹬震得发麻。一鼓作气冲上平台,用肩膀抵开通向这个楼层内部检修间的、那扇布满灰尘和油腻的厚重防火门。门扉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摩擦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传出很远。

“砰!”门在身后被我用尽全力关上、反锁。顾不上擦一把脸上混合了冰水、汗水和脏污的血痕,我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着粗气,肺部像撕裂般疼痛。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般地颤抖。

安全了?暂时?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很淡,更多的是陈旧的机油味和建筑本身的灰尘气息。这里没有外面那种无处不在的、粘稠压抑的“脏东西”附着感。只有无数沉默的、大小不一的机器、闪烁着指示灯的服务器机柜、发出稳定低频嗡鸣的蓄电池组。

像某种金属和电线的坟场。

唯一的亮光,来自房间另一头。一扇巨大的、占据了半边墙壁的落地玻璃幕墙。厚实的玻璃外面紧贴着和刚才楼层一模一样的漆黑金属百叶防护层,把外面的夜空彻底隔绝。但玻璃内侧,距离地面约两米高的墙壁上,嵌着一块巨大的、漆黑的、触控液晶操作面板。此刻上面正泛着一圈柔和的蓝色待机光晕,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眼球。

那是……这栋大楼安保系统的总控制台终端之一?我见过工程部的维修人员测试过这玩意,权限高得吓人。它会不会……有查看监控?有应急报警功能?甚至……也许能反向看到整个“磐石科技”那个可怕楼层的实时状态?那些被分发下去、带着诡异“碗状”印记的餐包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阴司人力资源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心脏被一丝渺茫却又瞬间燃烧起来的热望攫住,撑起酸痛到快要散架的身体,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那堵巨大冰冷的玻璃幕墙前,不顾一切地把手按在了那片幽蓝光芒的操作面板上。

嗡——

屏幕瞬间点亮!

幽蓝柔和的光被刺目的、极富冲击力的纯白底色取代。屏幕上跳出了大楼安保系统那熟悉又冰冷的图形化操作界面。

我的指尖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剧烈地颤抖着,在光滑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点选,调出权限界面——该死!需要特殊级别的安全认证!不是刷卡或者指纹,而是……

虹膜认证?!还有一组至少十二位的动态验证码?!

这根本不是我这普通员工能触及的高度!最后一丝希望在眼前化作冰冷的灰烬。身体最后的力量好像也被这绝望的权限锁抽走了,我一下子滑坐到冰冷的强化玻璃墙根底下。手肘蹭过玻璃,留下一点污迹。

绝望像是沉重的沥青,沉甸甸地浇在心口。巨大的疲惫感和冰冷的、无路可逃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玻璃墙根下。离我的腿边很近,就在冰冷的玻璃和地面接缝处——一叠厚厚的、被人遗忘的纸质文件散乱地落在那里。最上面几张文件纸皱巴巴的,边角卷起,显然被翻阅甚至丢弃过多次。借着操作台屏幕映射下来的惨白光线,第一页文件正中的显眼位置——一个巨大扭曲的黑色汉字被套在一个猩红的圆圈里。

“奠”!

这图形无比眼熟!赫然就是那些“磐石能量包”包装盒上印着的那个如同怪异容器般的碗状图标!那根本不是碗!那是一个……大大的奠字!被设计成一个抽象的、扭曲的碗形容器形状!

阴司。奠。祭奠!祭品!

那些餐包!那些餐包……是祭品?!喂给活人或者……即将被剥夺生命的活牲吃的祭品?!

心脏骤然抽紧,巨大的寒意和更深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扑过去,手指痉挛般翻过上面几页盖着模糊的“磐石科技(注销)”印章的泛黄文件,急切地往下翻找!

一本厚重的、封面由某种厚实且边缘磨损的黑色硬卡纸制成的“员工手册”赫然出现在纸堆的最下面。那“手册”的质地完全不像是现代批量印刷的东西,反倒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手工装订的古旧气息。

封面正中,用某种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色暗红颜料,描绘着那个无比熟悉又刺眼的巨大碗状奠字标志。字体扭曲而诡异。在标志下面,两行更小的字迹像是用蘸满红墨水的毛笔,一笔一划、带着某种恶毒的仪式感书写而成:

阴司劳务合同

(甲方:九泉技术拓展有限公司)

九泉……黄泉九幽之地?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翻开这本仿佛由人皮装订而成的硬壳合同第一页。借着操作台屏幕幽幽的光线,那些用刺目的、带着浓重不祥意味的黑底红字印制的条款,如同毒蛇般蜿蜒进视野。

“……雇员(乙方)须自愿同意将其正常工作时间内之肉身与灵魂之活跃力(即‘生息’),全权委托予甲方调度管理,直至合同约定服务期自然耗尽……” 那诡异的红字在惨白的屏幕光下流淌,像活着的粘稠血痕。

“……甲方视乙方提供之‘生息’质量,定期投放由‘九泉膳食优化部’特供之‘元炁营养包’,以确保乙方能持续稳定输出劳力……” 冰冷的文辞刻板得令人头皮发麻。

“……凡乙方工作场所发生一切非甲方明确许可之进食、交谈、休息、擅自移动等偏离‘纯劳役状态’之行为,均构成重大违约……甲方有权依据《九泉技术违规处理条例》执行即时强制转化程序,将其转化为提供额外负值阴炁的‘永生劳役资产’……”

永生劳役……强制转化……像小卢那样被塞进微波炉?!还是像李响他们那样被那个管道里爬出来的灰鬼……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巨大的铁钳死死攥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锥心刺骨的绝望。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呕吐感冲上喉头。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我散乱无焦距的余光,忽然死死地钉在左前方离墙根不远处、光线昏暗角落里的一样东西上。

那里,立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涂着醒目的消防红漆的圆柱形钢制压力罐。罐体上贴着白底黑字的标签,上面清晰地印着:

火灾自动报警系统—— 楼内消防喷淋及重点部位惰性气体灭火装置手动紧急驱动装置

惰性气体……无毒、高效窒息……

一个绝对疯狂、却又在此时此刻绝望中如流星般闪耀的念头,猛地撞进了混沌的脑海!心脏因为巨大的激动而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如果……如果那个东西……那个藏匿在通风管道深处、滴着血的怪物……它是通过空气传播污染?或者依靠呼吸感知活人?如果能瞬间抽空整个空间的氧气……

我的手像是脱缰的野马,猛地扫开地上散落的那叠印着巨大奠字的诡异文件。黑红色的员工手册被我甩开。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扑向那个冰冷刺骨的红色钢罐!

手指摸到了那钢罐外侧一个被透明塑料安全盖保护着的圆形阀门!那阀门的冰冷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麻木。我捏住盖子边缘用力一旋!

“喀嚓”,脆弱的安全盖应声而断!

那阀门是纯铜制造的,入手极其沉重冰冷!表面上蚀刻着一圈圈细密的螺旋防滑纹路,顶端旋帽的直径足有半个巴掌大,牢牢地拧死在阀座上!

用尽全身力气拧动阀门!但那旋帽沉重得像焊接在基座上,纹丝不动!汗水如同决堤般瞬间涌出额头,混杂着冰水泼过残留的痕迹和灰尘污渍,咸涩地流进眼睛。每一次用力都让指关节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力气在飞速流逝!

“咔嚓……哒……”

极微弱的声音从我刚刚强行推开的防火门方向传来!是门锁被某种力量撼动的声音!

它来了?它找到这里了?!

极致的恐惧像一针强效兴奋剂打进了疲惫的身躯!一声如同困兽临死前挣扎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绝望的腥甜——

“给我开——啊!!!”

双手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咬住那冰冷的巨大铜帽,全身的骨骼和肌肉在巨大的力量挤压下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咯”声!指甲瞬间崩裂,剧痛钻心!

“嘎——吱——吱!!!”

巨大铜帽的底部连接处,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挤压声!那些原本牢固咬合的粗壮螺纹,在一秒钟绝对的僵持后,终于,极其缓慢地、抵抗着强大的预紧力,开始了一丝丝微小的……松脱!

还不够!

我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身体几乎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挂在了阀门之上!额头青筋暴突,眼球在巨大的压力下充血凸起!肺部拼命地挤压,却吸不进一丝有效的空气!

“嘎——吱——嗡!”

金属疲劳的极限终于被瞬间的暴力突破!巨大的铜帽猛地松动旋转起来!沉重的铜件转动时带起沉闷的风声和尖锐的摩擦音!

成功了!

没时间狂喜!我甚至无法确认这个阀门的转动是否真正开启了通往毁灭的通道!我像一只被沸水浇到的活虾,猛地松开那烫手般的阀门,身体以超越极限的反应速度向后蹿去!试图拉开与泄口可能的喷射范围之间的距离!

就在身体向后猛地倒蹿出去一米多远,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的同一刹那——

噗——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被厚重棉被堵住了的声音从那红色钢罐泄气口的方向传来!

预想中洪流般汹涌喷薄而出的惰性气体乱流没有出现!

没有白雾!没有狂风!

只有一个……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仿佛由凝结了亿万怨念的暗沉粘稠污血汇聚构成的、抽象狰狞的……

脸。

它像从虚空里直接渗透出来,又像是那红色钢罐瞬间融化变形后显现出的恶灵本相。那东西根本没有具体的五官轮廓,只有几个不断蠕动变化着形状的坑洼阴影,构成了象征着极度痛苦、愤怒和无穷恶毒的恐怖人脸“印象”。

它是活的。浓稠的、几乎能闻到实质腐烂恶臭的怨念凝成它的躯体。它悬浮在那里,像是隔绝在两个空间夹缝里的邪恶投影。最刺目的是那道横贯其中心位置、巨大的烙印——正是那个扭曲、如同活体蠕虫般扭动着的、由幽暗惨绿和污秽猩红两色火焰交织而成的碗状“奠”字符号!那符号像是直接灼烧在这个“脸”的“灵魂”深处,不断散发出腐朽而强大的精神威压!

那东西缓缓转向了我。

一种无声的、却如同万亿根钢针同时刺入脑海的恐怖尖啸毫无缓冲地炸开!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最暴戾的痛苦、诅咒与黑暗恶意强行塞入意识的洪流!我的大脑像被重锤砸裂的古瓷器,思维瞬间崩碎瓦解!视野被一片污血的颜色和无数扭曲蠕动的字符彻底淹没!只有那枚烧灼的绿色“奠”字烙印如同烙印般深深烙进意识的焦土。

身体每一寸肌肉在无法形容的、源于灵魂层面的撕裂剧痛中疯狂痉挛!所有抵抗和挣扎的念头瞬间被这纯粹的恶意碾成虚无的尘埃!我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连指头都动不了一下,只剩下本能的、抑制不住的、如同垂死动物般的剧烈喘息。

就在意识彻底被扯碎、化为那恐怖烙印之下灰烬的最后一瞬——

呜——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绝对穿透力的、仿佛从幽冥深渊最底层传来的……号角鸣啸声?还是某种巨大而腐朽的、非自然之物从无比漫长的沉眠中被短暂惊扰而发出的不满哼鸣?沉重、粘稠,带着令人牙酸胆裂的震颤,在维修夹层的钢结构骨架中无声传递。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那道由浓稠怨念和污秽组成的恐怖鬼脸,那张不断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腐朽怨念波动的“鬼脸”,极其明显地出现了一丝……凝滞?

构成它躯体那种粘稠污血质感的、如同无数微小蠕虫翻涌凝聚的状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蠕动的细微波纹瞬间凝固了那么一刹那!连那张脸中心位置燃烧着的、不断扭动变幻的绿红双色“奠”字邪印,其火焰跳动的频率也突兀地降低了!仿佛某种驱动它运转的能量源头,在那一刹那遭到了干扰或是……汲取?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干扰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那恐怖的鬼脸立刻恢复了那种怨毒而纯粹的、试图撕裂一切进入它范围的活物意识的存在感。

但对于濒临意识彻底碎裂边缘的我来说,那极其微小的迟滞,如同一根刺破绝对黑暗的稻草!我那被无边的痛苦和恐惧填满的思维里,极其突兀地、诡异地跳出了一个荒谬却无比清晰的念头——

这声音……好熟!就在刚才!我在那个布满灰烬和污血的办公区被那两扇厚重防火门上弹出的合金巨臂锁死、所有窗户都被黑沉百叶封禁、灯彻底熄灭的时候!

黑暗死寂中,不是响起过一阵刺耳突兀的尖锐蜂鸣吗?!那是门禁启动的声音!那个启动音之后……那个“呜呜呜”的、如同巨大腐朽引擎怠速运转的低沉噪音……不就是这个声音的前调?!

大楼本身!

这栋“磐石科技”所在的巨大楼宇本身!那在启动封锁程序时才显现出来的短暂“呼吸”……和刚刚这个把我拖入地狱边缘的恐怖鬼脸产生了一瞬间奇异的、能量层面的纠缠?!

我的目光像是被毒蝎的尾刺钉住,僵直地凝固在那张悬浮于空中、由最污秽的怨念和冰冷恶意凝结而成的鬼脸上!刚才那几乎要将灵魂彻底撕碎的冲击余波仍在体内激荡,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活物般沿着四肢和脊柱缓慢蔓延开。

那张鬼脸还在无声地蠕动、变幻着形状,巨大的奠字符号如同烙印在心脏深处的幽绿鬼火,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带来源自灵魂最本源的战栗。被纯粹黑暗冲击过的意识还在艰难拼凑,像散落一地的碎玻璃。

不……不行……绝对不能停下……

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大脑发出的指令,每一根肌腱都在抽搐。刚才拧动那沉重铜阀耗尽的不止是体力,还有对抗那纯粹恶意的精神意志。手指的指甲根处传来的尖锐灼痛感——那是刚才拧阀门时崩裂的伤口在无声呐喊。

必须动起来!

那个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音调、带着诡异粘稠感的哼鸣声,是机会!是唯一能从那恐怖鬼脸眼皮底下逃脱的缝隙!

我的目光猛地从那张悬在空气中的鬼脸上移开,像被烙铁烫到一般。视线转向之前听到那低沉哼鸣隐约传来的方向——那巨大而沉重的空调通风主管道。

那根包裹着防火绝缘材料的粗大黑管子,如同巨蟒蜿蜒的脊骨,在检修梯间与维修夹层的接口处,向着顶层的方向延伸。在那管道接驳巨大空调箱组的转弯处……

一条狭窄的、布满锈迹的钢梯向上盘旋,通往漆黑未知的上方空间!

就是那里!

身体压榨出最后残留的生物电流,我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架几乎融入黑暗的生锈铁梯扑去!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变形,肩膀猛地撞在冰冷的钢梯踏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皮肤瞬间传来一片火辣辣的刺痛。但这点疼痛此刻仿佛成了一种扭曲的刺激,让我彻底挣脱了那层麻痹的束缚!

攀爬!

冰凉的、带着粗砺锈屑触感的铁杆紧贴着掌心,每一次向上的挪动,梯体都发出令人心颤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呻吟。

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那张鬼脸是否恢复了活动、无声地跟了上来,或是直接以一种超越物理的方式将致命的诅咒贯入我的脊柱。所有的感官都被调集到最高点,肌肉如同拉满的弓弦绷紧。

爬了大约半层的高度,身后那恐怖的精神重压并没有进一步加剧,但也没有消失。那恶毒的存在感仍然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我这垂死的目标。那张巨大的、扭曲的“奠”字烙印,如同长在我后脑的一只眼睛,散发着彻骨的冰寒。

突然,前方的黑暗被一片幽绿色的、浮动不定的光芒照亮。

那光芒来自一个拐角之后。

钢梯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极其狭窄的、约莫只有五六平米的半露天平台。或者说,那更像是一个被厚重水泥墙和大楼外立面结构围拢起来的巨大通风井天井的底部检修口。

冰冷的夜风毫无阻挡地从上方呼啸灌入。

我手脚发软地爬上平台地面,扶着冰凉的墙壁勉强站直。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平台正中央区域的那个巨大的、仍在发出低沉嗡鸣的装置牢牢吸引了过去——

一座方方正正、由厚重的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基座占据了大半个平台。基座上稳如山岳般蹲踞着一台极其庞大的、形状复杂的金属机械组合体——巨大的暗银色主压缩缸,缠绕着无数粗细不一的铜铝合金管道,其间还分布着数个如同倒扣巨碗般的暗色金属箱体。

正是大楼核心空调动力总机组的心脏部位!刚才那如同地狱号角般的低沉嗡鸣,就是从这台钢铁巨兽内部传出的低频共振!

然而最吸引我、也最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并非这台宏伟冷酷的现代工业造物本身。

而是在它巨大的暗银色主压缩缸表面,正对着我爬上平台的这个入口方向——

一副无比诡异的景象正在上演!

那厚重冰冷的暗银色合金表面上,像是投影,又像是……一幅烙印在钢铁内部深处的图景——由无数流动变幻的、介于墨绿与暗红之间的浑浊光影构成的图案正在流动!

光影模糊地勾勒出一片广袤而压抑的空间轮廓:暗红色的、龟裂的巨大地面,向上看不到顶点的惨绿色幽暗光雾弥漫天际。无数……看不清确切形态、但只能感知到充满了极度痛苦与呆滞麻木意味的灰色人形剪影,如同麦田里被收割捆扎的秸秆,密密麻麻、僵硬地排列在这片暗红惨绿的、如同巨大车间般的空间底部。

这片灰色“麦田”的上方,一些形态更加扭曲、庞大的阴影在无声地漂浮、巡视。它们的形状超越了人类理解,像是由巨大蠕动肉瘤、骨刺、锈蚀管道和无数疯狂转动的齿轮拼接而成的畸形产物。

而这一切景象的中心,在这片压抑、巨大车间空间最高处的中央,矗立着一只巨大的、扭曲的……碗!

那只“碗”的造型诡异无比——碗口边缘是无数蠕动的枯骨指节构成的花边浮雕。碗体的弧度如同扭曲痛苦的人体背部肌肉线条。碗足则是一个巨大到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无垠的黑洞!

在这个怪碗的碗口上方,无数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闪着微弱萤火般光芒的丝线,从下方那灰色麦田中无数僵硬站立的人影天灵盖处,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源源不绝的姿态,被无形的力量持续不断地向上抽离、汲取,最终汇聚成细细的光流,汇入那只巨大怪碗顶部的虚空之中!

这光影构成的景象……就是那本如同恶鬼契约般的“阴司劳务合同”所描述的“正常工作时肉身与灵魂之活跃力(即‘生息’)被全权委托调度”?被这个……巨大车间榨取?被那只以痛苦灵魂和骸骨构成的巨大“奠字之碗”收纳?!

就在这恐怖画面烙印在我视网膜上、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心脏的同一秒——

嗡……

操作台屏幕上那道几乎快被遗忘的、边缘带着淡淡蓝色光晕的程序运行计时器突然在视野左下角亮起!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重要的状态切换,冰冷无声地跳动了一行新的提示:

员工:陈默 (ID: RM007-99204)岗位:磐石科技 - 后端开发六组连续工作时长:7日 0时 58分 37秒警告:检测到极端精神压力波动!脑波频谱已偏离‘纯劳役态’基准阈值超过157%!

紧接着,在它下方不足半寸的位置,一个更加刺眼的红框闪电般弹出!没有任何缓冲!冰冷的红色字体如同喷溅的血点,瞬间占满了操作屏幕的绝大部分空间!

核心协议违反警报:一级重大违约!行为检测:自主位移,逃离指定工作区域;主动中断能量包强制投喂;尝试激活外部物理防御装置。执行程序:强制转化(永生劳役形态)协议启动!优先级:最高 (优先级代码:MAL4)

整个平台区域,空气骤然凝固成冰!

那个悬浮在下方空间中、由浓稠怨念和冰冷恶意凝结而成的巨大鬼脸,它的位置、它的形态仿佛在刹那间被按下暂停键,凝固在了我最后瞥见它的那个姿态和位置。但那张脸的朝向,却发生了难以理解的扭曲——明明我早已爬上梯子,远离了它最初的位置至少两层楼的高度(无论垂直还是水平距离都远超物理上的直视极限),可此刻当我目光扫过平台边缘时,一种令人脊椎都冻结的、被全方位窥视的恶寒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鬼脸仿佛瞬间跨越了空间距离的限制,以一种“存在即为感知”的形式,“贴”在了我的面前!

那张巨大的、在惨绿荧火和污血暗红之间扭曲变幻的“奠字”烙印在鬼脸的中心位置如同心脏般搏动了一下!

嗡——!

一道看不见却足以震碎凡俗灵魂本质的、纯粹恶毒的冲击波无声地在这小小的检修平台上炸开!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物质层面的冲击!那是将“转化”、“分解”、“融入苦役”等等属于那个扭曲“阴司界”概念强行灌输、执行的意志!

身体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带着强酸和锯齿的铁丝瞬间穿透、缠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意识在巨大外力蹂躏下发出的撕裂般的哀鸣!视线边缘瞬间被浓稠粘腻、带着刺鼻腥气的暗红色糊状视野填满——那是大脑神经被摧残导致的生理性幻觉,却又仿佛一种恶毒的预示!

身体失去所有平衡,双腿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骨头,软面条般瘫跪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平台上。膝盖和坚硬粗糙的地面撞击传来钝痛,但这痛感转瞬就被意识层面正在进行的可怕撕裂感所覆盖。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混凝土缝隙,细小的沙石嵌入指甲折断的裂口,带来更加尖锐的刺痛,试图抵抗那从大脑每一个褶皱缝隙中蜂拥而来的、冰冷的恶意蚕食感。

视野里最后清晰可见的,只剩下操作台屏幕上那两行冰冷的、无情滚动的最终判决:

程序执行进度:87%……89%…………91%…………93%……

最终状态锁定:永生劳役形态转换 - 完成

那鲜红刺目的“完成”字样,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重重地钉在了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终末之地。

……结束了?就这样彻底变成……那个巨大车间里灰蒙蒙收割的“麦穗”?或者那个巨大车间上方漂浮的、由无数齿轮和管道组成的畸形监视者的一部分?

不。

就在意识被那纯粹恶念包裹着、沉向无尽冰冷泥沼的最后一息——

嗡……

操作台屏幕边缘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伴随着一声几乎无法听到的、像是硬盘磁头归位的轻微嗡鸣,那行一直被忽略、或者根本被某种力量压制住的、仿佛从历史尘埃最底层顽强翻上来的原始系统提示行,在我意识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强行挤入视野!它像是被压抑太久终于挣脱束缚的幽灵,猛地闪烁了一下!

系统底层日志追溯 (只读) > 关联异常事件ID:FIRE-998-2312-0119事件类型:未知高温火源突破防火墙引燃楼宇数据中心线路物理坐标:B2层西区 - 磐石科技办公区精确时间:一年零七天前 - 凌晨02:19分

状态:确认焚毁。无生命迹象提取记录。关联员工ID列表:… RM007-99201 张X芳…… RM007-99207 李响…… RM007-99204 陈默…… RM007-992XX 卢XX (实习生)…

我名字后面的数字,静静地躺着,被锁在那一行“无生命迹象提取记录”之下。

意识被拖拽着,沉入冰冷的黑暗之海前,视线最后聚焦在那屏幕角落里,定格在最后一行冰冷无情的检测指令上:

永生劳役体征检测:员工:陈默 ID:RM007-99204体温:室温呼吸频率:0心跳:无脑波模式:负值阴炁活跃 – 永生劳役模式,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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